朝堂之上,刀光剑影,杀机四伏。
而在那重重宫闱之内,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也随着政敌的构陷,悄然蔓延至永宁身上。
“公主干政”、“不守妇道”、“夫妻失和”的污水,不仅在市井流传,更是在贵妇命妇们的赏花会、品香宴上,被某些有心人当做“体己话”,窃窃私语,不断发酵。
永宁深知,这些针对她的污名,看似不如朝堂上指控霍凛“通敌”那般致命,但其恶毒之处在于潜移默化地瓦解她的声誉,离间她与霍凛的关系,更可能影响到皇帝和太后对她的观感,从而间接削弱霍凛可能获得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潜在支持。
若她被打上“不安于室”、“牝鸡司晨”的烙印,那么她为霍凛所做的任何辩解或努力,都将被视为“妇人干政”的佐证,不仅无效,反而有害。
她必须反击,但方式必须巧妙,必须符合她“公主”与“人妻”的身份,不能留下任何话柄。
于是,在霍凛于王府中沉稳布局、应对明日朝会生死局的同时,永宁也换上了符合规制的公主礼服,以一种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姿态,步入了后宫那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暗藏机锋的交际场。
时值初夏,御花园内百花争艳。
太后设宴邀宗室女眷及重臣命妇赏花。
永宁准时出席,她穿着素雅而不失身份的宫装,脸上薄施脂粉,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连日来的憔悴,却并未刻意掩饰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轻愁。
她并未主动与任何人攀谈,而是径直走到太后身边,如同未出阁时那般,亲自为太后布菜、斟茶,动作娴熟而自然,言语温婉,只聊些花艺、养生等闲适话题,绝口不提朝政与霍凛之事。
当有那等心思活络、想借机打探或暗讽的命妇,故意将话题引向“女子当以柔顺为德”、“内帷不宜干涉外事”时,永宁只是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辜,轻声道:
“夫人说的是。永宁自幼受母后教诲,深知女子本分。
在北疆时,不过是见将士们缺衣少药,心中不忍,略尽绵力,做些缝补汤药之事,实在谈不上‘干涉’。如今回京,更是谨守宫规,每日不过是侍奉王爷汤药,打理府中琐事,闲暇时抄写佛经,为北疆阵亡将士祈福罢了。
却不知外界为何会有那等传言?许是有人见王爷蒙冤,妾身心忧,便以为妾身不安于室了罢?”
说罢,她眼圈微红,垂下头,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一副受了莫大委屈却强自隐忍的模样。
她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最后那欲言又止的委屈,更是激起了太后和一众年长命妇的怜惜之情。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好孩子,委屈你了。你是什么品行,哀家还不知道吗?莫要听那些闲言碎语。”
几位与太后亲近的老王妃也纷纷出言安慰。那几位想借题发挥的命妇,见太后表态,也只得讪讪地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端阳佳节,皇后于中宫设茶会。
此次与会的,多是些年轻宗室女和京中才名在外的官家小姐。
席间,不知是谁又提起“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调,隐隐针对永宁曾参与军务核算之事。
永宁并不动怒,反而顺着话题,与几位小姐探讨起诗词歌赋,她学识渊博,引经据典,言谈举止间尽显皇家公主的教养与才情。
当有人“无意间”问及北疆风物时,她并未炫耀所谓“功绩”,而是用一种带着怀念与伤感的语气,描述边塞的壮阔与百姓的艰辛,讲述那些戍边将士的忠诚与牺牲,言语间充满了家国情怀,却丝毫不涉具体军务。
“记得有一日,见到一个年纪小小的兵士,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还紧紧握着长枪,眼神亮得惊人。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何为‘忠勇’,何为‘守护’。”
她的话语真诚而富有感染力,让在座许多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子都听得动容,原本一些因嫉妒或听信谣言而对她抱有偏见的人,也不禁对她改观。
那些暗讽她“牝鸡司晨”、“不学无术”的言论,在她落落大方的才情与深沉的家国情怀面前,显得如此狭隘与可笑。
永宁更打出了一张“悲情”与“虔诚”牌。
她以“为北疆阵亡将士祈福”、“祈愿夫君沉冤得雪”为由,多次前往京郊皇家寺院斋戒、抄写经文,并且每次都将抄写好的、带着泪痕的经卷,恭敬地呈送太后与皇帝阅览。
那经卷上的“泪痕”,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委屈与坚贞,极大地扭转了“夫妻失和”的谣言。
就连皇帝在看到那厚厚一沓、字迹工整却带着颤意的经卷时,冷硬的神色也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在巧妙周旋于各色场合的同时,永宁并未忘记追查谣言的源头。
她通过秋雯和兰芷,动用了一些非常隐秘的宫中旧关系,很快便锁定了几个散播谣言最卖力的贵妇,她们或是与李甫、王琛家眷交往密切,或是家族利益与霍凛存在冲突。
永宁没有直接与她们冲突,而是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
在一次由一位德高望重老王妃举办的寿宴上,当其中一位姓赵的御史夫人又在与人“闲谈”永宁“在北疆与军汉厮混”时,永宁恰好“路过”。
她并未发怒,只是停下脚步,用那双平静无波却带着皇家威仪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位赵夫人,看了足足有十息之久,直看得对方头皮发麻,脸色由红转白,讪讪地低下头去。
然后,永宁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人耳中:“赵夫人,听闻令郎正在谋求外放河东盐道一职,河东似乎离北疆不远呢。
边关苦寒,将士不易,还望夫人日后言语间,多存几分敬畏之心才好。”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翩然离去。
然而,这话中的警告意味,却让赵夫人瞬间冷汗涔涔。
永宁分明是在暗示:我知道你儿子想升官,我也知道你背后嚼舌根,若再不知收敛,我不介意让你儿子去真正的“苦寒之地”体验一下生活。
至于这“体验”是源于镇北王府残存的势力,还是永宁通过太后或皇帝施加的影响,就留给赵夫人自己去恐惧地想象了。
此事很快在命妇圈中悄悄传开,那些原本嚼舌根的人,顿时收敛了许多。她们意识到,这位看似柔弱的永宁公主,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她依然有着她们无法想象的底蕴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