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隅中。
此时已是雾气消散,百姓用过早饭,出门工作的时间。
太阳高悬,却还未到最炽烈的午时。
珠光宝气阁分部内静悄悄的,只有欧阳情偶尔发出的、带着病痛的微弱呻吟声,以及窗外隐隐传来的市井喧嚣。
岳再兴不在欧阳情的房间内,而是静坐于外间大厅,手中把玩着一只素白瓷杯,杯中茶水已凉,他却浑不在意,目光沉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这两位当世绝顶剑客的紫禁之约,起先吸引来的只是痴迷于剑道武功的剑客、武者。
但到现在,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武道争锋。
它的影子,如同不断扩大的漩涡,将京城乃至整个天下的目光都吸引而来,自然也搅动了无数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权势、名利、恩怨、野心.......皆借此风云际会之机,悄然滋生,蠢蠢欲动。
在这片江湖乃至朝堂的浑水中,道教,尤其是作为北宗领袖、扎根京城多年的白云观,其地位和影响力,无人敢于小觑。
观主顾青枫,不仅是道门高真,更是许多王公贵胄的座上宾,甚至方外师友,其在京城织就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能量巨大。
陆小凤前去李燕北的十三公馆探查线索,尚未归来。
珠光宝气阁的这份宁静,却被一份意外的来访者打破。
一名身着洁净灰布道袍、眉目清秀的小道童,在珠光宝气阁伙计的引领下,恭敬地走了进来。
他步履轻盈,态度不卑不亢,双手捧着一份素雅却质地非凡的请柬。
“居士可是岳再兴岳老板?”小道童声音清脆,执礼甚恭。
岳再兴抬眼,目光落在道童手中的请柬上,那上面带着白云观独特的云纹印记。
他心中微动,已然明了七八分。
“正是。”岳再兴淡淡应道,并未去接那请柬。
小道童似乎也不意外,上前两步,将请柬轻轻放在岳再兴面前的桌上,脆生生地道:“奉家师白云观主之命,特来奉上请帖。家师久闻岳老板风采,心向往之,特邀岳老板移步白云观,品茗论道,望岳老板赏光。”
偌大京城,无论是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还是江湖中的豪杰枭雄,能收到白云观主顾青枫亲笔请帖的,无一不是将其视为一种身份的象征,足以引以为傲。
多少人为得此一帖而绞尽脑汁。
但岳再兴只是瞥了那请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仿佛那只是一张普通的废纸。
他能猜到顾青枫为何邀请自己这个“陌生人”。
李燕北所言可以购买他所有产业,并护送他一家前往江南的人就是顾青枫。
这一笔买卖被岳再兴劫了,李燕北不卖了。
顾青枫不知道为什么李燕北突然改变主意,更不知道李燕北归顺岳再兴,成为青龙会第七龙首。
但在京城之中能劝李燕北不卖的只有陆小凤和岳再兴。
所以顾青枫邀请他前往白云观一叙。
“知道了。”岳再兴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回复观主,岳某稍后,自会前往。”
小道童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冷淡,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恭敬,行了一礼:“是,小道告退。”
说完,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间内再次恢复安静。
岳再兴的目光从请柬上移开,并未立刻动身。
他端起那杯凉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转向内间欧阳情休息的卧房方向,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室内:
“看好欧阳情,保护好她的安全。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她离开珠光宝气阁半步。”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角落的阴影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道模糊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便于隐匿的深色衣物,脸上覆盖着一张光洁平滑、没有任何五官轮廓的“无面”面具,正是岳再兴麾下青龙会中一直在为岳再兴做事的——无面人。
无面人躬身行礼,动作僵硬却透着绝对的服从,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奇特的、非男非女的沉闷音调:
“是。”
岳再兴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若是伤势好转,醒来后非要离开.......就打晕她。”
无面人没有丝毫犹豫,再次躬身:
“是。”
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向后一退,便再次悄无声息地隐没于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岳再兴这才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那份素雅却分量不轻的请柬上,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纤尘不染的青色道袍,收好请帖,缓步向外走去。
白云观之邀,是龙潭,是虎穴,总要去闯一闯才知道。
白云观坐落京城西郊,朱墙高耸,殿宇巍峨,琉璃瓦在秋日下泛着庄重的光泽。
观前古柏参天,香客如织,烟气缭绕中,确有一派道教北宗祖庭的鼎盛气象。
岳再兴一袭青袍,缓步而至。
他面容俊朗,身姿挺拔,那件系统所赐的仙衣道袍纤尘不染,隐隐有微光流动,将他与周遭喧闹的香客隔离开来,自成一方天地。
腰间的湛卢剑置于古朴剑鞘之内,敛其锋芒,却仍透着隐隐的古拙之气。
他刚踏上观前石阶,两名守门道士便横跨一步,挡住了去路。
这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显然内功修为不弱,绝非寻常知客道人。
岳再兴递上请帖,二名道士没有去接。
他们目光落在岳再兴腰间佩剑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
“居士留步。”左侧道士冷声道,声音硬邦邦的,“入我白云观,须得解剑而行。”
他下巴微抬,带着几分属于白云观弟子的倨傲。
右侧道士更是补充,语带威胁:“此乃观规,王公贵族亦不得例外。若不解剑,便请回吧。”
他盯着岳再兴,似乎已预料到对方马上就会屈从,因为没有人舍得能够进入白云观的机会。
岳再兴神色淡漠,仿佛没听到他们话语中的锋芒,只是平淡反问:“若我不解呢?”
“那便休想踏入观门半步!”道士语气更厉。
“嗯。”岳再兴点了点头,竟真的转身欲走,“那我便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