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是谁？”
虚空中，那面由破碎数据拼凑的镜子，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苏念辞的指尖隔着冰冷的现实舱壁，仿佛真的触碰到镜面下那半张属于黑暗面的、线条冷硬的轮廓。意识深处，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与情感仍在疯狂撕扯——一边是深爱霍沉舟至不惜此身的执念，另一边是被他亲手背叛、推入深渊的彻骨寒冰。
这种内在的分裂比任何外在攻击都更令人崩溃。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粘合的瓷瓶，布满裂纹，随时会再次崩碎。
就在这自我认知的迷雾最浓重时——
“哇啊——！！！”
隔壁监护室的啼哭声再次穿透隔音壁垒，如同一柄纯银的匕首，锐利地划破了操作间里压抑的死寂。
但这哭声，与之前两次截然不同。
它不再仅仅是生命力的蓬勃呐喊，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那声音像带着细小的钩刺，狠狠刮过苏念辞的耳膜，直抵她混乱的意识核心。
虚拟层面，那面悬浮的数据镜子应声剧烈波动，镜中她脸上那属于黑暗面的冰冷线条，竟在这啼哭声中也出现了细微的、痛苦的扭曲。
现实世界，几乎在这哭声炸响的同一瞬间，束缚着苏念辞身体的监测线和营养管接口，突然迸发出一片细密的、幽蓝色的电火花！
“噼里啪啦——”
刺耳的电流声爆开，所有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扯断，猛地从接口处脱落、弹开！束缚带也应声解锁。
操作间里警铃大作！
“异常能量脉冲！来源……来源是婴儿监护室！” 技术人员盯着失控的屏幕，声音骇然。
苏念辞却无暇顾及这突如其来的“解放”。她的身体因长时间束缚而虚弱，踉跄了一下，扶住舱壁才勉强站稳。但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隔壁那面单向观察玻璃上。
透过玻璃，她看到了令她心脏骤停的一幕——
婴儿保温箱内，那个小小的、柔软的身体，此刻正被一层不祥的、肉眼可见的暗红色能量波纹所笼罩。霍念卿挥舞着小手小脚，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得发紫，而那暗红波纹正以他为中心，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震荡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监护室内的仪器屏幕疯狂乱码，灯光忽明忽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甚至连坚固的合金墙壁，都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这力量……在失控！在破坏！
“念卿！” 苏念辞失声惊呼，母性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内在的混乱与身体的虚弱。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医疗舱门，不顾一切地冲向隔壁的监护室。
*
“阻止她！隔离室能量读数爆表！太危险了！” 助理在身后惊恐地大喊。
苏念辞充耳不闻。她眼中只有那个在痛苦能量中挣扎的、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砰！
她撞开监护室的门。一股无形的、带着灼热和排斥感的能量场瞬间将她包裹，让她每前进一步都如同深陷泥沼。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类似金属燃烧的焦糊味。
她咬紧牙关，顶着几乎要将她骨骼压碎的能量压力，一步步，艰难地挪向那个不断释放着毁灭性能量的保温箱。
“念卿……别怕……妈妈在这里……” 她伸出手，声音因巨大的压力和心痛而颤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保温箱外壁的刹那——
异变再生！
婴儿周身那暗红色的能量波纹骤然加剧，然后猛地向内一缩，仿佛被什么力量强行约束！紧接着，一道凝练的、只有手指粗细的暗红能量束，如同拥有自主意识般，自霍念卿眉心激射而出，并非射向苏念辞，而是……精准地击中了监护室内墙壁上悬挂的一面装饰性金属边框！
嗡——
金属边框剧烈震颤，表面瞬间变得光滑如镜。然而，镜中映照出的，不再是监护室内部的景象，而是一段模糊、跳跃、却带着血腥气的未来碎片！
苏念辞瞳孔猛缩，呼吸停滞。
她“看”到了——
在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却又残破不堪的庞大空间中，成年的霍念卿半跪在地，他的右臂……他的右臂齐肩而断，伤口处没有流血，只有不断蠕动的、暗红色的能量触须，与他此刻周身环绕的能量同源！而他面前，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笼罩在扭曲光影中的“人形”生物。
那生物缓缓转过头……那张脸，依稀能看出霍沉舟俊美的轮廓，但皮肤下却仿佛有无数蠕动的代码和血肉组织在不停翻涌、重组！一双眼睛，是纯粹的数据流组成的惨绿色，没有任何人类情感，只有冰冷的、吞噬一切的计算和……漠然。
那是……异变后的霍沉舟？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却如同冰锥，深深扎进了苏念辞的脑海。
*
暗红能量束消散，金属边框恢复正常。婴儿周身的能量场也仿佛耗尽了力量，骤然收敛，消失无踪。霍念卿停止了啼哭，小脸苍白，虚弱地喘息着，陷入了昏睡。监护室内一片狼藉，如同风暴过境。
苏念辞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刚才那短暂窥见的未来，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具毁灭性。
那是……注定要发生的结局吗？沉舟会变成怪物，念卿会失去手臂……而她……
就在这时，她随身携带的、与五哥画廊安保系统直连的微型通讯器，突然发出了尖锐到不正常的蜂鸣！一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坐标点，强制弹现在狭小的屏幕上——
坐标指向：苏家老宅，地下深处，那间连她都被父亲明令禁止进入的……绝对禁区！
怎么回事？画廊的安保系统为什么会突然锁定那个地方？
还没等她想明白，通讯器又接收到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遥远距离传来的数据流。那数据流的编码方式……古老而熟悉，带着一丝……属于她早已逝去母亲的个人印记？！
“嗬……看来，‘钥匙’自己找到了‘锁孔’。”
一个冰冷、带着讥诮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是那个刚刚被她“吞噬”、暂时沉寂下去的黑暗意识。
“你以为林柔霜的目标，仅仅是你或者霍沉舟吗？” 黑暗意识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那个婴儿……他才是连接所有平行时空、启动‘永恒之环’最关键的枢纽。而他刚才失控的力量，已经足够……唤醒一些沉睡在时间坟墓里的‘老朋友’了。”
苏念辞猛地回头，看向操作间方向。
透过玻璃，她看到霍沉舟所在的医疗舱内，情况再次急转直下！之前只是渗出的暗色血液，此刻竟然像是具有了生命般，开始在他皮肤下蠕动、汇聚，形成一片片不规则的血色斑纹！那些斑纹隐隐构成了一种古老而诡异的符号式样，与他之前生命体征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属于林柔霜的红色代码标识，遥相呼应！
他的身体，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改造、异化！
“不……不能……” 苏念辞的心脏被巨大的恐慌攫住。她不能留在这里，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怪物，更不能让念卿落入任何存在的掌控！
她必须去老宅！必须去那个被锁定的坐标！那里一定有答案，一定有阻止这一切的方法！
*
苏念辞不再犹豫。她冲回操作间，无视那些试图阻拦她的医护人员，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昏睡中的霍念卿从破损的保温箱里抱了出来。婴儿轻飘飘的，脆弱得让她心碎，但他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却成了此刻支撑她唯一的暖意。
“苏小姐！你不能带他离开！他的状况很不稳定！外面太危险了！” 助理试图阻止。
“留在这里更危险！” 苏念辞声音嘶哑，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相信我，我必须带他走！”
她抱着婴儿，转身冲出医疗中心，冲向车库。跳上最近的一辆悬浮车，将目的地设定为苏家老宅。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倒退，霓虹闪烁，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寂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悬浮车在苏家老宅古朴的大门前戛然而止。
老宅一如既往地沉寂，在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然而，苏念辞刚抱着孩子踏出车门，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空气……在震动。
一种极其低频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通过脚下的土地，隐隐传递上来。老宅周围的景物，树木、路灯、甚至空气的折射，都呈现出一种细微的、不稳定的扭曲感。
她快步穿过庭院，冲向主宅后方那间独立的、被列为禁区的古老建筑——那里是通往地下秘密实验室的唯一入口。
越是靠近，那低频嗡鸣就越是清晰。空气中开始飘散出淡淡的、如同檀香焚烧后又混合了金属锈蚀的奇异气味。
她停在紧闭的、由厚重合金铸造的禁室大门前。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一片光滑的、暗沉色的金属板。
就在她思考如何进入时，怀中的霍念卿忽然动了一下。他依旧昏睡着，但一只小手却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抓住了她胸前染血的衣襟。
然后，他用一种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声音，吐出了两个破碎的音节：
“妈妈……”
苏念辞浑身剧震，猛地低头。
霍念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应该清澈纯粹的婴儿瞳孔，此刻却如同最深邃的宇宙，倒映着无数破碎流转的光影和数据流。他就这样“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婴儿的懵懂，只有一种穿透了时空的、沉重的悲悯和……洞悉一切的疲惫。
他用那非人的、带着奇异回响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完整的句子：
“爸爸的基因锁……彻底崩溃了。”
“他……正在变成……我们必须消灭的……‘源头’。”
话音刚落——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猛然爆发！整个苏家老宅剧烈摇晃！禁室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连同周围的墙壁，在一阵刺目的白光中，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撕开，轰然崩塌、分解！
烟尘弥漫中，一个巨大、幽深、散发着无尽古老与科技混合气息的入口，赫然出现在苏念辞眼前。
入口之内，不是预想中的实验室景象，而是一片……缓缓旋转的、由无数幅散发着微光的画作构成的——时空漩涡！
五哥画廊里那些蕴藏着时空秘密的画，此刻仿佛被某种力量召唤、激活，在这里构筑成了一扇通往未知的门扉！
门的另一端，传来霍沉舟痛苦到极致的、非人的嘶吼，伴随着某种令人牙酸的、血肉与骨骼被强行撕裂、重组的恐怖声响！
苏念辞抱着婴儿，站在崩塌的废墟与旋转的时空门之间，前路是莫测的未知，身后是正在蜕变为怪物的爱人。
霍念卿的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衣襟，那双洞悉未来的眼睛，平静地望向前方的漩涡，轻声说：
“门开了。”
“选择吧，妈妈。”
“是进去寻找渺茫的生机……”
他顿了顿，微微侧头，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听到”医疗中心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
“……还是留下来，亲手终结……已经开始‘孵化’的爸爸？”
时空门的漩涡加速旋转，散发出的吸力开始牵扯她的衣角和发丝。
而那来自远方的、代表着霍沉舟彻底异变的血肉撕裂声，愈发清晰、刺耳。
苏念辞低头，看着怀中婴儿那双倒映着过去与未来的眼睛，又抬头望向那扇由至亲画作构筑的、通往救赎或是更深渊的时空门。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破了皮肤，渗出血珠，与衣襟上霍沉舟之前留下的暗色血迹，缓缓融合。
下一刻，她抱紧孩子，一步踏入了那片旋转的、吞噬一切的流光溢彩之中。
身影消失的瞬间，崩塌的禁室入口，一块巨大的、带着焦痕的合金残骸，轰然砸落，彻底封死了来路。
只有那仿佛永无止境的、血肉异变的恐怖声响，依旧隐隐从时空门的另一端，如同诅咒般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