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春雨痕未干,新夏荷风已至。
时光在云上学宫这般人间仙境里,仿佛失了刻度,只余一片慵懒的悠长。夏日迟迟,光阴漫漶,时序于此失了常轨。
【七灵山·梨落居】
一场滂沱大雨骤然倾落,压得那永开不败的碧月梨花纷扬坠地,如雪覆满庭阶草叶。
七灵山嶙峋山壁之间,一座悬空阁楼悄然倚嵌于山腰,另辟出一方清幽院落;千年碧月梨树便扎根于此,静默生长。
雨丝沿飞檐垂落,串成晶莹珠帘,叮咚有声。庭角铜铃轻悬,雨滴顺铃身滑坠,成链成曲。清音与雨响相和,恍若自然低语。
梨落居
“滴答——”
一颗雨珠自瓦檐坠下,阮轻舞斜倚窗内,伸手接住一朵为雨沾湿的碧月梨花。她银发如瀑散落身后,随风轻扬。眸似秋水含雾,睫羽微颤,漾开涟漪般的光晕。
“楚大阁主,”她轻扬掌心梨花,笑意盈盈,眼角弯如月牙,“我们来做知春酥吧!”
“小月亮,”楚随舟一袭白底青花长袍,银饰缀衣,清雅如传世瓷珍。他倚坐窗边,望尽满院落花,语带无奈,眸底却藏着一丝纵容,“你明明是来学炼器的,怎倒打起我院中梨花的主意?”
他话音未尽,又是一阵风来,摇落碎玉万千。
楚随舟
“这本《天工开物》,可都记下了?是我私藏之中,最后一卷炼器典籍了。”
“一字不落,全都记下了。”阮轻舞颔首应声,神情乖巧如凝露初荷。
楚随舟待她向来大方,倾囊相授,从不藏私。
往日那些晦涩难明之处,如今皆如月下暗礁露出水面,豁然开朗。
“反正梨花都已落了,做成知春酥,才不算辜负这一场夏雨呀。”
她声音清甜,似风拂银铃。
“楚大阁主,可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呢。”
“倒也被你说中了。”
楚随舟闻言轻笑,青花纹袖翩然一拂。
霎时间,覆于草叶之上的落花如受召唤,汇作一条蜿蜒流淌的梨花星河,在大雨中涤尽尘色,纷纷飞入屋内竹篮之中。瓣瓣洁净,莹润如玉,还缀着星星点点的灵雨珠光。
“这知春酥,该怎么做?”
“我教你呀,”阮轻舞眉眼弯弯,“过来帮我打打下手。”
于是,在那原本用以炼制神兵灵器的水晶台旁,她指尖沾粉,耐心教他揉面、调馅、塑形。
楚随舟不愧为神级炼器宗师,竟将炼器之技化入糕点之中——火候掌控分毫不差,灵力流转精妙如绘。
不过初次尝试,他便完美复刻出与她所做无二的知春酥。更信手拈来,以炼器手法雕琢出数枚花饰精巧的点心,玲珑剔透,宛如天成艺术品。
“教聪明学生,真是件开心的事。”
阮轻舞托腮感叹,眸中漾开笑意。
“嗯,你这话,也正是我想说的。”
楚随舟含笑望她,眼中有光。
她是他所见最具天赋的学生,无论多复杂的炼器术,只消示范一次,便能被她完美重现。
这般天资,令他恨不能将毕生所学尽数相传;每见她成功炼出新器,心中骄傲几乎满溢。
“小月亮,”他声音放轻,带一丝诱哄,“叫声师尊来听听?”
如此良材美玉,他怎会不愿收归门下?
虽未行拜师之礼,他早已倾心相授,可谁又不愿听这般出色的弟子唤一声师尊?
“楚——随——舟——”
她却伸出沾着细粉的指尖,轻轻一点他的鼻尖,留下一点雪白。
银发少女笑得清脆,故意拖长语调唤他全名,偏不遂他愿。
“大逆不道。”
他挑眉瞪她,语带斥责,眼底却漾开一片纵容的笑意。
“那我唤你晚晚可好?”
阮轻舞倏然凑近,狡黠一笑,清越如风铃般的嗓音清晰落在他耳畔,每一个字都裹着蜜似的,漾着明媚的光。
“晚晚——”
“……”
楚随舟听到这称呼,整个人蓦地一滞,如玉的面容上浮现一丝裂纹。
“你从何处知晓我的字?”
他眸光微动,试图端出往日那般从容,耳根却不由微微发热。
“是归晚,并非……晚晚。”
他认真地纠正,尾音却几乎抿进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人间何处是归晚?满川烟雨,一笠斜阳。”
“唔,就是你赠我的那些书呀!扉页上明明白白写着归晚呢!”
阮轻舞眉眼弯弯,忆起初翻书页时瞥见那二字时的惊艳——楚随舟,字归晚。
名以正体,字以表德。
随舟是行旅,是随风而行、随水而流的逍遥;归晚是归宿,是千帆过尽后的澄明与圆满。
舟行四海终有尽,暮深千里是归晚。
“小月亮,”他语气软了下来,如春雪初融,“我准你唤我归晚。”
“知道啦——晚晚!”
她偏偏故意拖长语调,又清脆地唤了一声,眼看对方眉头跳了一下,脸色又沉一分,她便笑得愈发欢畅。
“不准再叫晚晚——”
楚随舟似是无奈,又似是羞恼,拈起一块刚做好的知春酥轻轻抵在她唇边,总算堵住了那一声声恼人又动人的呼唤。
“世界总算是清静了。”
见她乖乖衔住糕点,小口小口吃着,腮帮微鼓像只偷食的雀儿,他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投喂她的感觉,竟比炼制出一件绝世灵器更令人心满意足。
目光流转间,忽见她唇角沾了一点细碎酥屑,他想也未想便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
然而指尖触及她柔软唇瓣的刹那,仿佛一道细微电流窜过,酥麻感顷刻漫至四肢百骸,令他动作微微一滞。
她抬眸看他,眼中如有星光坠落,无声莞尔。
“晚晚,这糕点当真好吃。”
阮轻舞咽下最后一口知春酥,指尖还沾着些许酥屑,自然而然地端起手边的青玉杯盏,轻抿了一口澄澈的茶汤。
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她姣好的轮廓。
“小月亮——”
楚随舟眸光一凝,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轻叹。
“你拿错杯盏了,那只……是我用过的。”
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对几乎毫无二致的青玉杯上,只觉得一阵微妙的悸感自脊椎窜起,整个人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咳。”
阮轻舞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着那两个浑然一体的杯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指尖所触的杯壁,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人的温度,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感悄然弥漫开来。
她很快回过神来,眼波流转间巧笑嫣然,若无其事地将话题引向别处:
“你先前提及的炼器材料,我已悉数寻来了。不如我们今日便着手炼制那天巡舟?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它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