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反应过来，高育良这老狐狸，从头到尾就不是在跟李达康斗法。
他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
吴春林的腿肚子都有点哆嗦。
他求助似的看向李达康，却发现李达康的眼神躲躲闪闪，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再看主位上的沙瑞金，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但那平静之下，谁知道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吴春林脑子飞速旋转，求生欲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还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哎呀！你看我这个脑子！”
“高省长批评得对！是我糊涂了！是我对瑞金书记的指示精神，领会得还不够深刻！”
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
“我刚才光想着规矩，光想着程序了，思想太僵化，太教条了！”
“高省长说得对，对于易学习这样德才兼备的优秀干部，我们就是要打破常规，大胆使用！”
“我完全同意高省长的提议！”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还主动找了个台阶。
“当然，达康同志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京州的情况比较复杂，易学习同志能不能尽快适应，也是个问题。”
“我看这样好不好？”
“我们先让易学习同志到京州来，先干着。”
“组织程序上的事情，我们组织部来想办法解决，特事特办嘛！”
“主要是看他跟达康同志磨合得怎么样，能不能尽快打开工作局面。”
“这也算是一个观察期，一个适应期。”
“瑞金书记，您看这样安排，是不是更稳妥一些？”
高育良嘴角微微上扬，重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气定神闲。
他知道，这事儿，成了。
祁同伟坐在下面，看着自己的老师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心里只剩下两个字：佩服。
杀人于无形，诛心于无声。
这才是真正的政治高手。
会议室里，其他常委们面面相觑。
组织部长都带头转弯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冒头，去触沙瑞金的霉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沙瑞金身上。
沙瑞金沉默了片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高育良，又扫过一脸死灰的李达康，和满脸谄笑的吴春林。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高育良这一手，不仅把李达康将死了，也把他自己逼到了墙角。
他现在要是反对，就是否定自己之前提拔易学习的决定。
他要是不反对，就等于默认了高育良的安排。
让易学习这颗“钉子”扎进京州，扎在李达康身边。
高育良啊高育良，你这老狐狸，真是给我出了个好大的难题啊。
最终，沙瑞金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不支持也不明确反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的祁同伟突然清了清嗓子。
“沙书记，各位同志，关于易学习同志的任命，我也说两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他身上。
李达康的眼皮跳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
他知道，祁同伟这时候开口，绝对没好事。
祁同伟站起身，环视一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易学习同志，我是了解的。”
“当年我在吕州工作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大名。”
他话锋一转，看向了李达康。
“更何况，易学习同志还是达康书记的老搭档嘛！”
“当年在金山县，他们二位，一个县长，一个书记。”
“配合得相当默契，是全省闻名的黄金搭档啊！”
这话一出，李达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揭伤疤！
这是当众揭他的伤疤！
谁不知道当年金山县修路，出了安全事故。
是易学习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扛了下来，保住了他李达康！
结果呢？
他李达康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而易学习，却在原地蹉跎了十几年！
祁同伟还在继续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砸在李达康的心上。
“我听说，易学习同志为了维护班子团结。”
“为了保护我们来之不易的改革成果，主动承担了责任。”
“这种胸襟，这种格局，实在是令人敬佩！”
“现在，让这两位曾经的黄金搭档，在京州重新携手，这不就是强强联合，梦幻联动嘛！”
“我相信，有达康书记这位老领导带着，易学习同志一定能很快融入京州，打开工作局面！”
“京州的发展，肯定能再上一个新台阶！”
祁同伟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
表面上，句句都是在夸李达康，都是在为他着想。
可实际上，每个字都在抽他的脸。
你李达康不是说易学习不熟悉京州情况吗？
人家是你老搭档，你说不熟？
你李达康不是担心他不能打开工作局面吗？
你这个老领导带一带，不就行了？
你当年欠了人家那么大一个人情，现在让你还一点，难道不应该吗？
李达康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攥得死死的，指节都发白了。
他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祁同伟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的。
他要是反驳，就等于承认自己忘恩负义，是个不敢担当的小人。
高育良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着茶叶，眼角的余光瞥向自己的学生，充满了赞许。
这一招，够狠，也够高明。
釜底抽薪，诛心之言！
沙瑞金看着这一切，眼神深邃。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打破了会议室里诡异的气氛。
“好了，看来大家的意见都发表得差不多了。”
“既然是常委会，我们还是要讲民主集中制的嘛。”
“这样吧，我们举手表决。”
“同意易学习同志调任京州，担任代理市长的同志，请举手。”
话音刚落，吴春林“唰”地一下，第一个把手举了起来，举得笔直，生怕别人看不见。
紧接着，高育良不紧不慢地举起了手。
祁同伟也微笑着举起了手。
然后，是沙瑞金自己，他也缓缓举起了手。
省委书记都表态了，风向已经再明确不过。
坐在旁边的吕州市委书记、常务副省长等人对视一眼，也陆陆续续地举起了手。
一时间，会议室里手臂林立。
沙瑞金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李达康和省纪委书记田国富。
他们两个，是全场唯二没有举手的人。
李达康面无表情，梗着脖子，那是他最后的倔强。
田国富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