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宁靠在顾砚辞肩上，意识一点点沉下去。她睡得不深，梦里还浮着那张画，红色的房子，蓝色的草，孩子举着它跑进来喊爸爸妈妈。
三点整。
她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很黑，只有窗帘缝漏进一丝微弱的光。她轻轻动了动身子，从顾砚辞怀里抽出手臂，脚踩到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他还在睡，呼吸平稳，眉头松开了，不像前些年那样总皱着。
她起身，披上搭在椅背上的开衫，走出卧室，关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落在空出的位置，像在找什么，但没醒。
书房灯亮起来。
她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光映在脸上，文档早就准备好了——公司组织架构图、近三个月各部门协作数据、审批流程耗时统计表。这些她白天不能碰，一碰就会有人问“少奶奶怎么管起事来了”，但她知道，再不管，有些项目就要卡死在流程里。
时间开始变慢。
她的脑子转得极快，一页页翻资料，眼睛扫过数字和文字，自动拆解问题。销售部提交合同要经过五个部门盖章，法务审核平均等三天，可实际处理时间不到两小时。采购流程里有两个节点重复审批，财务系统更新后一直没人调整权限。这些问题堆在一起，拖慢了整个节奏。
她调出白板软件，画出新流程草图。合并两个审批环节，把部分决策权下放到项目负责人，设立跨部门协调岗。每改一处，就在旁边备注理由和预期节省的时间。手指敲键盘很快，但节奏稳定，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第四条建议写完，她停顿两秒，重新读了一遍。这个方案会动到几个老员工的利益，必须有足够数据支撑。她打开另一份文件，提取去年同类项目的延误记录，标出因流程问题导致延期的具体案例。一共七条，每条都附上时间和损失金额。
这时，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顾砚辞站在书房门口，门开了一条缝。他看见里面的灯光就知道是谁。这几天晚上她都这样，醒了就走，像有什么事非做不可。他没打扰，今晚却没忍住。
他推开门，看见她低头盯着屏幕，手指不停。她穿着浅灰色家居服，头发扎成低马尾，颈侧一缕碎发垂下来，随着敲击动作轻轻晃。她眉头微皱，不是累，是专注。
他转身回房间，拿了件厚羊绒披肩。
走进去时，她听见动静，回头看他。
“还没睡？”
他摇头：“看你工作。”
她没问你怎么来了，也没说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她只是点了点头，又低头继续打字。最后一行写完，她保存文件，关闭页面。
他把披肩搭在她肩上。温度传过来，她肩膀放松了一下。
“冷吗？”他问。
“还好。”她说，“就是手有点凉。”
他没说话，伸手握住她的右手。她的手确实冷，指尖发白。他用掌心包住，搓了搓。
“你每天都这个时候起来？”
“嗯。”
“多久了？”
“从大学就开始了。”
“所以你考试第一，不是因为熬夜，是因为……这段时间？”
她没否认。
“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了也没人信。”她笑了笑，“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
“现在不是了。”他说。
她抬头看他。他眼神很认真，没有质疑，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终于明白的安静。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勤奋。”他说，“原来你一直在一个人往前跑。”
她没接话。
“你不需要瞒着我。”他说，“我可以帮你。”
“我知道。”她说，“但现在还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
“现在？只需要你别让我把手抽回去。”
他愣了一下，握得更紧了些。
她没笑，也没躲，只是靠回椅背，任由他握着。房间里只有电脑风扇的轻响。文档还开着，页面停留在最后一条优化建议：建立月度流程复盘机制，由运营中心牵头，管理层参与评审。
他看着屏幕，念出标题：“管理优化建议……你是认真的？”
“嗯。”
“打算什么时候提？”
“下周董事会。”
“他们会听你的？”
“只要数据够硬，就会。”
他沉默了一会儿，松开她的手，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那我陪你把这份东西再过一遍。”
“不用。”
“我想看。”
她犹豫一秒，把屏幕转向他。他凑近了些，一行行读下去。她偶尔解释一句，他点头，提出一个问题，她回答。两人声音都很低，像怕吵醒什么。
四点差十分。
她合上电脑。
“时间到了。”
“为什么刚好一个小时？”
“身体习惯了。”她说，“就像闹钟，到点就醒，到点就停。”
“累吗？”
“不累。”她说，“这段时间，我是最清醒的。”
他看着她。她脸色有点白，眼下有淡淡阴影，但眼睛亮。这不是强撑的精神，是一种内在的稳定。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根本没懂她。那些沉默，那些早起晚睡，不是顺从，也不是讨好，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掌控生活。
“以后让我知道。”他说，“别一个人扛。”
“这次不是一个人了。”她说，“你不是在这儿吗。”
他没说话，站起身，绕到她身后，双手扶住椅背。她没动。他弯腰，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她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放松下来。
这个姿势很陌生，又很自然。他们结婚几年，很少有这样的贴近。不是拥抱，也不是亲昵，更像一种确认——你在，我在，我们都在这儿。
楼下传来一声车响，很快消失在街角。窗外天还是黑的，楼道灯不知被谁关了，整栋楼陷入安静。
她抬起手，覆在他扶着椅背的手上。
“明天早上我给你煮粥。”她说。
“放盐吗？”
“放一小撮。”
“煎蛋呢？”
“不焦。”
他笑了。很小的一声，但她听见了。
她也笑了。
两人没再说话。房间暖，灯亮，电脑闭合着，文档已存好。计划还在纸上，路还很长，但这一刻，他们坐着，不动，也不急。
顾砚辞的手慢慢滑下来，环住她肩膀。她靠过去一点，头挨着他手臂。
凌晨四点整。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
“该睡了。”
“嗯。”
他站起来，拉她起身。她跟着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披肩还你。”
“拿着。”他说，“明早可能降温。”
她没推辞，抱着披肩往门口走。他关灯，跟在后面。
走到卧室门口，她转身看他。
“刚才……谢谢你。”
“谢什么？”
“陪着我。”
他伸手，拇指擦过她脸颊一侧，动作很轻。
“以后多的是时候。”
她点头，推门进去。他跟在后面，轻轻带上门。
床头灯还亮着，照着半边枕头。她脱掉开衫，钻进被子。他吹灭灯，躺下，背对着她调整睡姿。几秒后，她听见他翻身的声音，接着，一只手臂伸过来，搭在她腰上。
她没动。
他也没动。
外面风小了，风铃没响。
城市还在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