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再是被动等待朝廷庇护的羔羊,他们心中的恐惧,在宣传部精心的引导下,被淬炼成了刻骨的仇恨。
对金人的憎恨与对朝廷抗金的支持,如同江河汇流,水位每日都在高涨。
这股磅礴的民意,汇聚成了最坚实的后盾,让汴京这座即将面临风暴的巨城,真正有了众志成城的底气。
那道将“帼国营”更名为“女兵营”的批文下来时,郑小云正在城郊一处废弃的王府里,指挥着工匠清理庭院。
曾经雕梁画栋的府邸,如今只剩下空旷和萧瑟,正好辟出来做女兵们的营房和校场。
她将批文折好,塞进怀里,那纸张的棱角硌着胸口,像是一种时刻不停的提醒。
第一批应召而来的女子陆续抵达时,偌大的王府前院里,呈现出一派奇异的景象。
有些是读了《金人罪行录》后热血上头、自愿报名的汴京本地姑娘,她们三五成群,脸上混杂着好奇、兴奋与一丝不易察及的恐惧;
有些是被遣散出宫的宫女,她们穿着统一发放的粗布衣,却依然改不掉昔日里小心翼翼的举止,茫然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满院的尘土,眼神里尽是前途未卜的惶惑;
还有一些,则是从沦陷区辗转逃难至此的女子,她们零零散散地站着,沉默寡言,麻木的脸上看不到太多表情,但那空洞的眼神深处,却像是凝固着永远化不开的血与火。
这形形色色的人汇聚一处,真应了那句“五花八门”。
训练的号角吹响时,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便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身上。
这些女子,别说舞刀弄枪,许多人连一担水都未曾挑过。
仅仅是绕着校场跑上两圈,便有人岔了气,扶着膝盖大口喘息,脸色煞白。
练习举枪时,那看似不重的木杆,却让她们柔嫩的手掌很快磨出了血泡,疼得眼泪直掉。
更难熬的,是周遭传来的风言风语。起初只是些窃窃私语,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刻薄。一些自诩为“读书人”的,摇头晃脑地在茶楼里高谈阔论。
“简直是胡闹!牝鸡司晨,国之不祥啊!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可不是嘛,听说那营里什么人都有,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我大宋的脸面都丢尽了?”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在女兵们的心上。就连营地外负责修缮的工匠,看着她们时,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轻蔑和怪异。嚼舌根的声音无处不在。
一日午后,训练刚歇,一个负责军需的文吏来到校场,对着正在亲自示范刺杀动作的郑小云拱了拱手,面带难色地说道:“郑将军,外面那些非议……是不是该约束一下?如今已有人说这是……有伤风化之举,再这么下去,恐怕……”
郑小云收回木枪,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眼神平静地看着对方:“周大人,你觉得什么是风化?”
那文吏一愣,支吾道:“这……自然是纲常伦理,男女有别……”
“那么,当金人的屠刀砍向我们手无寸铁的同胞时,可曾讲过男女有别?”
郑小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当我们的姐妹被当作战利品肆意凌辱时,他们又何曾讲过纲常伦理?”
“风化,是用来约束君子的,不是用来捆住我们反抗的手脚的。”
“家都要没了,还在乎庭院里的花摆得好不好看吗?”
她说完,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文吏,转身走向那些垂头丧气、满心委屈的女兵们。
她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站到队伍的最前面,拿起一杆最沉重的训练长枪,从最基础的站姿、突刺,一招一式地开始演练。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后背,手臂因脱力而微微颤抖,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如同刻出来的一般。
女兵们默默地看着,看着她们的将军,这个同样身为女子的统帅,与她们一同站在烈日下,一同承受着身体的极限。
那些因疼痛和委屈而流下的眼泪,不知不觉间被一种更滚烫的情绪所取代。
郑小云停下动作,环视着一张张年轻而迷茫的脸,声音因喘息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你们累,也知道你们委屈。”
“但你们记住,我们拿起刀枪,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让别人看热闹。”
“是为了不再任人宰割,是为了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将来只能仰望我们!”
“更是为了让那些金狗知道,大宋的女子,不光会流泪,更会让他们流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从北方逃来的女子,声音放缓了些,却更添沉重:“你们吃的每一分苦,流的每一滴汗,将来都会变成刺进敌人胸膛的利刃。”
“我们是兵,是大宋的第一支女兵。”
“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奇兵,让所有人都看看,何为巾帼不让须眉!”
没有人再哭泣,也没有人再抱怨。
一个被遣散的宫女,默默地用布条缠紧了满是血泡的双手,重新握住了冰冷的木枪。
校场之上,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枪尖划破空气的呼啸。
这支奇特的队伍,正在烈日与非议的炙烤下,悄然淬炼出最初的锋芒。
与郑小云在烈日下淬炼女兵的同时,京郊另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里,一场更为机密的训练也在悄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