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环大厦。
早上九点。
大厅里，几百个半透明的影子站得乱七八糟。
有的飘在半空。
有的从墙里头探出半个身子。
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雾。
它们拼了老命想站成个方阵，可瞅着就是一锅乱炖。
所有鬼的视线，全钉在同一个地方。
怕。
敬畏。
还有搞不清楚状况。
苏眠就站在一堆建筑垃圾上头。
活脱脱一个山大王，检阅手底下这帮小鬼。
他一身骚包的白西装。
戴着墨镜。
嘴里叼根没点的雪茄。
那派头，做足了。
“同志们，早上好！”
苏眠的声音在大厅里来回晃荡，贼响。
那群鬼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很好，精神面貌不错嘛。”
苏眠挺满意。
“都有我们公司员工的派头了，迷茫里带点不靠谱，不靠谱里又透着股活不下去的丧气。”
完美继承了老子的企业文化。
不错，有前途。
就在这时，大厦外头传来一阵卡车轰隆隆的声。
刘小胖指挥着一辆大货车，慢吞吞的倒车，进了大厅前的空地。
“老板！货到了！”
他扯着嗓子喊。
苏眠一个眼色过去。
几个生前是搬运工的壮鬼立刻飘了过去，七手八脚的去开货箱。
下一秒。
刺眼的黄光炸开。
那满满的正道的光，闪瞎了所有鬼的眼。
货箱里头，码着几百件崭新的黄色工作马甲。
马甲背后，是特大号的鲜红大字。
为人民服务！
“来！人事部的，发工服！”
苏眠大手一挥。
林小漫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开始指挥发衣服。
“有实体的，自己过来领。”
“没实体的，报一下灵体波动频率，我给你们隔空投送。”
场面一下就乱了。
一个没胳膊的鬼，用脑袋顶着马甲，死活穿不上去。
一个女鬼拿到马甲，第一反应是掏兜，想看看能装点啥。
一个雾鬼，马甲直接穿透了身体，掉在了地上。
他急的原地打转，雾都快散了。
僵尸叔叔看不下去了。
他走过去，面无表情的拎起那团雾，上下猛抖。
再把马甲往上一套。
两根指头在领口，利索的打了个死结。
那团雾，就这么被结结实实的装了进去。
半小时后。
大厅里，站满了穿黄马甲的鬼。
那股子阴森劲儿，瞬间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社区送温暖的和谐气氛。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街道办组织老年志愿者送温暖来了。
“很好！非常好！”
苏眠对这效果特别满意。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第一次晨会演讲。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们‘国家异常现象对策委员会特殊目标招抚与再就业指导办公室天环大厦分部后勤安保大队’的正式一员！”
“我们公司的宗旨是：爱岗敬业，诚实守信！”
“我们的口号是：让三界充满欢声笑语，让领导先住上大房子！”
他越说越来劲，完全入了戏。
“现在，我宣布本月KpI考核标准！”
他掏出一块小白板，马克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
“一，环境卫生！大厦里不能有一点灰，物理和灵体双重干净！谁身上怨气太重，影响办公环境，扣功德！”
“二，安保巡逻！二十四小时无死角巡逻！任何没许可进来的活物，三秒内，用一种亲切友好且终身难忘的方式，劝他滚蛋！”
“三，企业文化建设！所有人都必须会唱文艺部长楚人美女士谱写的公司司歌，你好社畜！月底抽查，唱错一个字，罚抄一百遍！”
楚人美对着众鬼，扯了扯嘴角，那一笑能要鬼命。
众鬼的魂体，又是一阵狂抖。
就在苏眠准备宣布第四条“关于禁止在办公区域随地大小变”的时候，林小漫走了过来，打断了他。
“老板。”
她指着天花板上光秃秃的电线，又指了指墙角的干水管。
“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栋楼，没水，没电，没网。”
“我们几个活人，厕所都没地方上。”
苏眠的演讲，停了。
他脸上那骚包的笑，僵住了。
对啊。
这特么是个烂尾楼啊！
光顾着耍老板威风，把最要命的事给忘了！
总不能以后上厕所都靠伽椰子开个异空间吧？
我靠，失算了。
难道要我花钱请施工队来装修？
不行，凡人来了，看见这一屋子黄马甲阿飘，不得当场报警抓我这非法传销头子！
他的目光扫过那群长得奇形怪状的鬼员工。
一个生前是瓦匠的鬼，正用念力码砖头。
一个电工鬼，对着一捆电线发呆。
还有一个爆破鬼，盯着一根承重柱，眼神很不对劲。
一个沙雕又绝妙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苏眠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祖传的不靠谱笑容。
他一拍大腿，对着全体员工，用一种打了鸡血的调子宣布道：
“同志们！”
“困难，是暂时的！前途，是光明的！”
“为了锻炼大家的动手能力，培养团队协作精神！我决定！”
“从今天起，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我的公司我来建大型沉浸式团建活动！”
“所有人！拿起你们的。。。呃，拿起你们的执念！发挥你们的特长！”
他指着那个瓦匠鬼。
“你！砌墙组组长！”
他又指着那个电工鬼。
“你！通电组组长！”
最后，他指着那个爆破鬼，犹豫了片刻。
“你。。。拆迁办主任！先把那些不合理的承重墙给我。。。温柔的拆了！”
“今天的主题，就是阴间基建！”
“我们的目标是——”
“三天通水！五天通电！七天实现wifi全覆盖！”
“现在！我宣布！笑忘宗第一届建筑杯技能大赛，正式开始！”
说完，他带头捡起一根钢管，递给僵尸叔叔。
“尸哥，你劲儿大，去把地刨平！”
僵尸叔叔接过钢管，点了下头，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向大厅中央。
他抡圆了钢管，对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狠狠砸了下去。
铛！
一声巨响，水泥迸裂。
地面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全场死寂。
这破楼竟然这么结实？
苏眠手里的雪茄，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铛！”
又一声脆响，在大厅里打着转。
那根能砸扁汽车的钢管，杵在c50高强度商业混凝土上，弯了。
僵尸叔叔举着弯掉的钢管，低头。
地上只有一个小白点。
他头一次开始怀疑尸生。
【我的劲儿。。。是假的？】
全场死一样的安静。
几百号刚套上黄马甲的鬼员工，直勾勾的盯着这边，鬼火都暗了不少。
最能打的都破不了防，还建个屁。
这阴间基建，还没开工就要黄了。
苏眠的脸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脚边断成两截的雪茄。
妈的。
【我靠，玩脱了！】
苏眠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这他妈是商业大楼，不是乡下土坯房！】
【这玩意儿拿导弹来都得轰半天吧！】
【刚开张，老板就当众出丑，这队伍还怎么带？】
刘小胖凑过来，压着嗓子，一副死了爹的表情。
“老板，要不。。。咱们还是叫个挖掘机吧？”
“叫你个头！”
苏眠没好气的骂。
“请施工队多麻烦花多少钱？公司刚开张，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虽然他刚甩手用一个亿付了定金。
林小漫走了过来。
她蹲下，用手指在那个白点上搓了搓。
然后掏出一个仪器对着地上一扫。
“果然。”
她推了推眼镜，站起身。
“标号c50以上的高强度混凝土，加了火山灰和超塑化剂，里面还有双层双向交叉的hRb400螺纹钢筋网。”
“算了一下，想搞开它，瞬时压强起码要三百兆帕。”
她停了一下。
“简单说，除非搞个云爆弹来，不然光靠砸，没戏。”
“。。。”
这话一出，现场刚提起来的那点气，全泄了。
伽椰子也收回了跃跃欲试的头发。
她的头发再硬，也干不过钢筋。
【完了，傻眼了。】
苏眠眼前发黑。
自己这老板的椅子，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塌了。
【真要去求王教授批一个基建工程兵团？丢不起这人啊！】
绝望中，苏眠的视线扫过自己这帮歪瓜裂枣的员工。
力气大但破不了防的尸哥。
怨气重但只会精神污染的伽椰子。
唱歌要命但没物理输出的楚人美。
运气好但自己是战五渣的招财。
等等。。。
一个念头炸开。
【我他妈是不是傻了？】
【干嘛非要跟物理学死磕？】
【我们公司是干嘛的？是搞玄学的啊！】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那施工的尽头不就是玄学吗？！】
一下子，全通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
用这帮妖魔鬼怪，去对付钢筋混凝土！
“都别跟死了爹一样！”
苏眠猛的一拍手，又站回了那堆废料上。
他脸上挂着那副熟悉的，混着自信与不靠谱的笑。
“刚刚，只是个压力测试！”
“这说明敌人很强！但我们，更聪明！”
他指向僵尸叔叔。
“尸哥，你刚刚哪是蛮干！那是瞎干！我们要巧干！”
接着，他看向楚人美，看得后者一个哆嗦。
“人美！”
苏眠的声音带着一股邪性。
“你唱歌，能震碎玻璃杯，对吧？”
“嗯。。。”
楚人美点头。
“很好！”
苏眠一拍大腿。
“那你能不能，搞出一种更高，更尖，更刺的频率？”
“就要那种，一万个指甲盖一起刮黑板的声音！”
楚人美：“。。。”
【老板你确定不是在骂我？】
“咱们不震混凝土！”
苏眠的眼睛在发光。
“咱们震里面的钢筋！让钢筋跟你的声音一起抖！让它自己从里面抖起来！”
林小漫的眼镜片反了一下光。
“超声波空化效应！用高频振动在固体里产生气泡，破坏结构！老板，你竟然是个天才！”
“常规操作。”
苏眠摆摆手，接着把目标转向了伽椰子。
“椰子姐！”
“光让钢筋抖还不够！”
“等下人美一开唱，你就把头发从地缝里钻进去，找到那些抖的钢筋，缠住它们，然后，用力的。。。往外拔！”
伽椰子愣了一下。
那一头黑发兴奋的舞动起来。
这个活儿，有技术含量！
苏眠的目光最后落回还在怀疑人生的僵尸叔叔身上。
“尸哥！你的任务最关键！”
“等下听我口令，钢筋一抖，头发一拔，你就在用你最大的力气，砸同一个点！”
“他们从里面拆，你给最后一锤！”
声波武器，精神控制，物理重击。
一个跨学科，跨物种的协同作战方案，就这么成了。
在场的鬼，全听傻了。
还能。。。这么玩？！
“都懂了？”
苏眠振臂一呼。
“懂了！”
几百个鬼魂的呐喊，差点把房顶掀了。
“好！”
“天环大厦拆迁办！第一次联合作业！”
“现在开始！”
苏眠一声令下。
“各单位注意！”
“声波组！准备！”
楚人美闭上眼，脑子里过了一遍生前听过的最烂的戏腔，然后猛的张开嘴。
“咿——呀——！！！”
一圈肉眼可见的音波炸开！
那声音，就是把十个男高音和一百只尖叫鸡塞进铁桶里用电钻猛钻！
大厅里的玻璃，应声全部碎成了粉末！
刘小胖首当其冲，白眼一翻，口吐白沫，半条命没了。
但是，有效果！
整个大厅的地面开始发出嗡嗡的低鸣。
地底有东西要活过来了。
“精神控制组！上！”
伽椰子的黑发贴着地面涌去，从最细小的裂缝钻了进去。
它们在混凝土内部疯狂穿行，锁定了那些剧烈振动的钢筋，死死的缠了上去！
“物理攻击组！预备！”
苏眠瞅准时机，冲僵尸叔叔下达指令。
僵尸叔叔双腿下蹲，全身的力气都压进了手里的钢管，对准了那个白点！
这笔烂账，今天必须算清！
“就是现在！”
“拔！”
苏眠冲着伽椰子的方向大吼。
“砸！！！”
伽椰子的头发猛的向上一扯！
僵尸叔叔的钢管，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砸了下去！
“轰——！！！！！”
不再是脆响。
是一声闷到骨子里的巨响！
以那个白点为中心，裂缝疯狂蔓延开来。
一大块直径超过三米的混凝土，被硬生生的从地里掀飞！
烟尘里，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成了！
这事成了！
苏眠得意的打了个响指，正要开口。
脚下的废料堆猛的一晃。
他还没站稳，脚下一空。
“卧槽——！！！”
所有员工眼睁睁的看着。
他们英明神武的老板，连着那堆废料，一起掉进了他们刚砸开的大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