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的密报,与徐阶那些寄往京城的“奇文”,如同两条流向相反的暗河,悄无声息地汇入了紫禁城那深不见底的权力漩涡之中。它们所能掀起的波澜,尚需时日发酵。
而在清河县,这场无声的对峙,却因为苏明理主动抛出的新“筹码”,迎来了戏剧性的转折。
按察使司钱裕大人的“病”,终究是“拖”不下去了。
他带来的随员,早已将清河县的山水游览殆尽,每日在驿馆里闲得快要发霉。他本人,也实在无法再对着赵德芳那张“关切”的笑脸,继续装病。
最重要的是,他接到了来自州府按察使王遴的催促信。信中言辞隐晦,却透露出一个核心意思:拖延已经够久,姿态已经做足,该有个结果,给京城一个交代了。
正当钱裕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体面收场时,赵德芳,再次登门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来“探病”,而是满面红光,带来了一个让钱裕无法拒绝的“好消息”。
“钱大人!大喜啊!”赵德芳一进门,便拱手笑道,“苏先生那‘二代翻车’,尚未功成。但其弟子刘明宇,触类旁通,竟又于格物院中,造出了一样利国利民的‘奇器’!本官不敢独占此功,特来邀请钱大人,一同前往,为朝廷,再添一桩祥瑞!”
“又……又一样奇器?”钱裕听得眼皮直跳,只觉得这清河县,简直就是个不合常理的“聚宝盆”。
他心中虽有一万个不情愿,再掺和进苏明理的事情里,但赵德芳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将他与这份“功劳”捆绑在了一起。他若再推三阻四,那便不是“拖延”,而是“渎职”了。
“既如此……下官,便舍命陪君子了。”钱裕“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一脸的“虚弱”,心中却已是明镜一般。
他知道,这是苏明理和赵德芳,在给他送台阶了。
格物院内,相似的场景,再次上演。
只是这一次,主角,不再是那架结构复杂的“水转翻车”,而是一排整齐摆放的、看似貌不惊人,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美感的纺纱车。
王氏,苏明德的妻子,这位勤劳能干的当家主母,此刻正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架“八锭纺车”前。她被苏明理和大哥请来,作为这架新式纺车的“演示者”。
她不懂什么国之重器,也不懂什么官场博弈。但她知道,这台由小叔子设计、由刘公子和匠人们造出来的“新奇玩意儿”,比她用了一辈子的旧纺车,要好用太多。
“钱大人,请看。”
在苏明理的示意下,王氏不再紧张。她熟练地坐上纺车,双脚轻轻踩动踏板。
“嗡嗡嗡——”
机轮转动的声音,比普通纺车要轻快许多。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那八个并排的纱锭,如同八个听话的精灵,同时、同步、高速地旋转起来!
洁白的棉絮,被均匀地拉伸、捻合成线,再被飞速地卷到八个纱锭之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钱裕和他带来的那些佐官,一个个都看傻了眼。
他们或许不懂水车的原理,但纺纱,却是妇孺皆知的事情。他们太清楚,一个熟练的纺织女工,一次,只能纺一个纱锭。而眼前这位普通的农妇,其纺纱的速度,竟是寻常妇人的……八倍!
“一人,可抵八人!”
一个佐官,失声惊呼,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赵德芳适时地上前,抚着那架纺车,声音洪亮地说道:“钱大人,此物,苏先生命名为‘八锭纺车’。结构简单,用料寻常,寻常木匠,三日便可造出一架。其成本,不过比寻常纺车,高出三成。但其功效,却是八倍于旧物!”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大周朝,男耕女织。农桑为本,棉麻亦是国本!此物一旦推广,天下织布之速,将提升数倍!布匹之价,亦将大跌!届时,天下百姓,人人皆可有衣御寒!此等功绩,比之水车,亦不遑多让啊!”
一番话,说得钱裕是心潮澎湃,也冷汗直流。
他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台阶”了。
这是苏明理,硬塞到他手里的一份,足以让他官升一级的、热得烫手的巨大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