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跟朕来”还未在空旷的石室中散尽，变故陡生。
林清瑶只觉眉心一阵滚烫，那是药王残魂入体的征兆。
原本温润如玉的青色光点，在触及她神魂识海大门的刹那，骤然变脸。
那哪里是什么慈悲的药王先祖？
那分明是一条在此蛰伏了二十年、早已饿得眼冒绿光的毒蛇！
一股带着腐臭与甜腥味的粘稠巫力，顺着那光点疯狂涌入，像无数只细小的触手，瞬间缠上了她的三魂七魄。
这感觉恶心透顶，就像是被强行按进了一缸陈年的福尔马林里，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排斥。
如果是旁人，此刻恐怕早就被这股庞大的魂力冲成了傻子。
但林清瑶是谁？她是把毒药当饭吃的药修祖宗。
在识海即将沦陷的瞬间，她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演戏是吧？
谁还不是个奥斯卡预备役了。
原本紧绷抗拒的神魂骤然一松，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的溺水者，任由那股阴冷的意识将自己包裹。
她的眼神瞬间溃散，原本清冷如刃的瞳孔里，漫上一层迷离的水雾，嘴角甚至极其违和地勾起了一抹依赖的弧度。
“娘……”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烟，带着一种终于找到归宿的孺慕与脆弱，“好冷……我回来了。”
这声“娘”，叫得情真意切，叫得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躲在药王魂核深处的楚晚晴残魂，显然对此很受用。
“乖孩子，放开你的心神……”
那个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催眠韵律，“把这具身体交给娘，娘带你去看看那长生大道，再也没人能欺负咱们母女……”
这是最高级的夺舍。
不是强攻，而是同化。
楚晚晴用林清瑶幼年时对母爱最本能的渴望构建了一个温柔的陷阱，只要林清瑶在潜意识里点头，这具身体的主权就会在瞬间易主。
林清瑶垂在身侧的手指，狠狠掐入掌心。
痛感如电流般窜过，让她在即将沉沦的边缘死死守住了一丝清明。
她在等。
等那个老妖婆自以为得逞、警惕性降到最低的那一刻。
石室之外，现实之中。
“噗——！”
正准备带林清瑶离开的沈渊，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
一口紫黑色的淤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在面前焦黑的土地上，嗤嗤作响，竟将岩石都腐蚀出了一个个小坑。
太疼了。
不是皮肉之苦，而是像有一只生锈的铁钩子，直接勾住了他的心室壁，然后狠狠地往外撕扯！
那是同心蛊的反馈。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林清瑶的生命之火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他生理性作呕的阴冷气息。
那是楚晚晴的味道！
“该死……”沈渊死死咬着牙关，因为用力过猛，牙龈渗出了血丝。
他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看似平静、实则已经陷入凶险魂战的林清瑶。
他不懂药修的夺舍之术，但他懂战争。
现在的林清瑶，就像是一座正在被敌军从内部瓦解的城池。
他进不去，也没法帮她杀敌，但他能断了敌人的粮草！
楚晚晴的残魂之所以能如此嚣张，依仗的就是这赤蝎谷下庞大的地脉巫阵。
只要阵法还在运转，她的魂力就是无穷无尽的！
“你想吃……朕就崩碎你的牙！”
沈渊发出一声低吼，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雷鸣。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猛地抬起早就算鲜血淋漓的右手，五指成爪，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劲，狠狠地插入了身侧一块凸起的岩石缝隙之中！
那是龙脉的一处隐蔽节点。
“给朕……断！！！”
轰——！
一股属于帝王的紫极真气，不顾经脉承受能力的极限，疯狂地灌入地下！
他要做的，是用自己的肉身作为导体，强行逆转这里的地脉流向，引地肺深处的煞火倒灌，去对冲楚晚晴的巫力源头！
这简直是在自杀。
凡人之躯，妄图截断龙脉，哪怕只是三息，所承受的反噬也足以将一个宗师级的高手炸成肉泥。
“咔嚓、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从沈渊的右臂传来。
他的整条手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还没流出来就被高温蒸发成血雾。
但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反而笑得狰狞而快意。
“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随着这声怒吼，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荡起来。
原本源源不断输送给林清瑶体内那股邪魂的能量，出现了致命的——
断档！
识海深处。
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楚晚晴残魂，突然僵住了。
就像是正在加载的进度条，在走到99%的时候，突然卡死，然后弹出了一个巨大的“网络连接中断”。
那种即将获得新生的快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继无力的空虚。
“怎么回事？！”楚晚晴惊恐地尖叫起来，“沈渊！那个疯子！他竟然敢截断龙脉？他不想活了吗？！”
机会！
这就是沈渊拿命给她换来的机会！
一直在装死的林清瑶，猛地睁开了就在这一瞬间，一直蜷缩在林清瑶脚边、看似已经油尽灯枯的药灵，突然动了。
这只平日里只会卖萌讨食的小狐狸，此刻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竟然燃烧起两团幽蓝色的鬼火。
它没有扑向林清瑶，也没有去管吐血的沈渊。
它昂起头，对着虚空发出了一声并不响亮、却足以穿透灵魂的长啸。
“呜——！！！”
随着这声啸叫，那枚原本已经被它吞下去、又吐出来的初代宗主玉简碎片，竟然再次从它腹中浮起。
只不过这一次，碎片不再是实体，而是化作了点点星光。
这些星光在半空中飞速重组，每一笔都带着沧桑古朴的道韵，最终凝聚成了一个巨大而锋利的古篆——
“断”！
这个字一出，仿佛连周围的时间都凝固了一瞬。
那是初代药王留下的最后一道杀手锏，是专门用来清理门户、斩断孽缘的法则之力！
“去！”
药灵喷出一口本命精血，那个“断”字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刃，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刺入了林清瑶的眉心！
这一刀，斩的不是肉身，而是因果！
“刺啦——！”
林清瑶只觉得脑海中传来一声裂帛般的脆响。
那个原本已经快要和她神魂融合在一起的楚晚晴残魂，就像是一张贴错了地方的狗皮膏药，被这把利刃硬生生地、毫不留情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原本完美的融合，瞬间出现了一丝巨大的裂缝！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林清瑶眼中的迷离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森寒。
“老东西，刚才那声娘，听爽了吗？”
她猛地一咬舌尖。
剧痛刺激着神经，一股腥甜瞬间充斥口腔。
这可不是普通的血。
她在咽下这口血的同时，舌尖极其隐蔽地卷起了一颗早就藏在齿缝里的丹药——那是她用自身“药王金血”炼制的、专门针对阴魂夺舍的“锁魂丹”！
咕咚。
血水混合着药力入腹。
原本潜伏在她体内各处的“逆蛊丹”残留药性，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如果说楚晚晴的巫力是阴冷的毒蛇，那此刻林清瑶体内的药力就是沸腾的岩浆！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经脉中轰然对撞！
“啊啊啊啊——！”
这一次，惨叫的不再是沈渊，而是躲在林清瑶体内的楚晚晴！
这种感觉，就像是正在享受美餐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吞下去的是一颗拉了环的手雷。
“滚出去！”
林清瑶一声厉喝，浑身毛孔中喷涌出一股金色的气浪。
只见一道扭曲的、漆黑如墨的烟雾，像是被高压水枪冲刷的污垢，狼狈不堪地从她的七窍之中被硬生生地逼了出来！
那黑烟在半空中翻滚、扭曲，最后勉强凝聚成楚晚晴那张半透明的、极度扭曲的脸。
她死死盯着林清瑶，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你……你竟然早就防着我？！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是你娘！我是你亲娘啊！”
“亲娘？”
林清瑶踉跄着站稳，随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脸上的表情比这地底的寒风还要冷，“你若是亲娘，这世上的孤儿怕是要烧高香了。”
她没有废话。
趁着黑烟未散，她手腕一翻。
一道银光如闪电般激射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银针。
那是她之前从沈渊那枚碎裂的玉佩中取出的、由“镇魂石”核心打磨而成的——锁魂针！
而在那银针的尾部，极其讽刺地刻着两个极小的字——“阿烬”。
那是沈母的乳名，是镇压一切邪祟的最后一道封印。
“不——！！！”
看着那枚银针飞来，楚晚晴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她认得那东西！那是当年那个贱人留下的！
“噗嗤！”
银针精准地钉入了黑烟的核心——也就是楚晚晴残魂的眉心位置。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就像是烈日下的残雪，黑烟开始迅速消融。
但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楚晚晴那张扭曲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极其诡异、带着几分疯狂快意的笑容。
她死死盯着林清瑶，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嘶吼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以为你赢了？哈哈哈哈……”
“傻孩子……你本该是我亲生的！若不是沈氏那群强盗夺走了龙脉契，若不是那个贱人……”
声音戛然而止。
黑烟彻底溃散，化作虚无。
只剩下一枚失去了光泽的银针，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林清瑶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赢了？
就在楚晚晴魂飞魄散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左手掌心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
那种痛，不像是外伤，倒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她的骨头上！
她猛地抬起手。
借着周围尚未熄灭的地火余光，她清晰地看到，在自己白皙的掌心之中，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道暗红色的印记。
那印记只有指甲盖大小，线条狰狞而繁复。
是一只蜷缩着的、仿佛正在滴血的……红蝎子！
更要命的是，这只“红蝎子”并不是死的。
它在动。
它正随着某种特定的韵律，一下、一下地在她的掌心里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会带起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刺痛。
而这种搏动的频率……
林清瑶猛地抬头，看向皇陵的方向。
那里，第九十九声镇龙钟的余音虽然已经消散，但一股更为深沉、更为宏大的震动，正从地底极深处传来。
那是大地的心跳。
是龙脉的脉搏。
她掌心里这只红蝎子的跳动频率，竟然与这皇陵龙脉的震动频率……
严丝合缝！
完全同步！
楚晚晴临死前那个疯狂的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
“最终咒印……”
林清瑶喃喃自语，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原来那老妖婆最后根本没想跑。
她是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把自己变成一颗活体炸弹！
只要月蚀子时一到，龙脉地气达到顶峰，这枚与龙脉同频共振的咒印，就会瞬间引爆她体内的药王血脉，拉着整个沈氏皇陵，甚至上面的半个京城……
一起陪葬！
“这就是……你给我留的最后一份大礼吗？”
林清瑶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这盘棋，还没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