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了三下,沉闷得像是敲在人心尖上的丧钟。
夜色浓稠如墨,青梧苑那几株老梧桐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投在地上,活像几只等着吃人的鬼魅。
林清瑶紧了紧身上的夜行衣。
这衣服是刚才从太医院顺的,布料粗糙,磨得脖颈有些发痒。
她没走正门,而是翻窗而出,像只轻盈的猫,落地无声,直奔院落西南角那口废井。
那井封了十八年,井沿上的青苔厚得能刮下来炒盘菜。
“就是这儿了。”
林清瑶蹲下身,借着云层缝隙漏下来的一点惨淡月光,伸手摸索着井壁内侧一块不起眼的凸起。
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石壁,那种湿滑腻手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
按照药灵梦境里的指引,这就是个机关。
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按住那块凸起,右手成爪,猛地发力一旋。
“咔哒。”
一声极细微的脆响。
那看似浑然一体的井壁竟然真的弹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凹槽,形状极其古怪,既不像锁孔,也不像印章,倒像是一片……残缺的叶子。
林清瑶从袖口摸出那枚捏造的蜡模,比划了一下。
不对。
形状虽然大体吻合,但那凹槽底部似乎还连着某种极为精密的齿轮结构,若是强行用蜡模去捅,怕是这井底下的机关能瞬间把她射成筛子。
“该死,果然是假的。”
林清瑶暗骂一声,随手把那蜡模捏成了粉末。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锁骨下方——那里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形状跟这凹槽一模一样。
难道真要把这块肉割下来当钥匙?
药宗这帮老变态,设个机关都这么血腥。
就在她拔出随身携带的手术刀,犹豫着要不要对自己下狠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急不缓,甚至还带着几分闲庭信步的慵懒,却让林清瑶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大晚上的,林医官不睡觉,在这儿对着口枯井练解剖?”
林清瑶手腕一抖,手术刀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刀花,猛地回头。
阴影里,沈渊慢慢走了出来。
他没穿那身繁琐的龙袍,只披了一件单薄的玄色外衫,带子甚至没系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
最要命的是,他心口那处封印着赤蝎的位置,此刻正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血,顺着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在那身玄衣上晕染开一片更深的暗色。
这家伙,不在寝宫里躺尸,跑这儿来抓贼?
“陛下这梦游症够严重的。”林清瑶不动声色地把手术刀藏回袖口,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臣女这是在……验水质。毕竟圣女要来了,万一水土不服也是麻烦。”
“验水质验到井底机关上去?”
沈渊嗤笑一声,走到井边。
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混合着那股特有的龙涎香,形成了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暗格,眼神幽深。
“这井封了十八年,除了先帝和当初那位药宗圣女,没人知道下面有什么。”
沈渊说着,伸手探入怀中。
林清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以为他要掏什么暗器。
结果,他掏出来的,是一块半月形的青玉。
那玉质地温润,在夜色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若是仔细看,能发现那玉的边缘全是细密的齿纹,若是跟另一半拼合……
林清瑶瞳孔骤缩。
那正是那个凹槽缺失的另一半!
“很意外?”沈渊捏着那半枚青玉,像是把玩着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娘当年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女人。她把这钥匙一分为二,一半化作胎记刻在你身上,另一半……”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留在了朕的骨血里。”
林清瑶心里咯噔一下。
留在骨血里?
“你是说……”
“没错。”沈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这半枚钥匙,是朕八岁那年,她亲手剖开朕的胸口,种进去的。”
林清瑶感觉嗓子眼有些发干。
这剧情走向,怎么越来越像恐怖片了?
“既然陛下带着钥匙来了,那是……想通了?打算跟臣女一起下去探探亲?”
林清瑶试探着问道。
沈渊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像是透过她在看一段尘封的往事,又像是透过往事在看一个即将跳进火坑的傻子。
“手伸出来。”
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林清瑶犹豫了一瞬,还是乖乖伸出了左手。
沈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的掌心滚烫得吓人,简直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林清瑶差点叫出声来。
“忍着。”
沈渊低喝一声,将那半枚青玉药匙狠狠按进了井壁的凹槽里,紧接着,拽着林清瑶的手,将她的掌心覆盖在那青玉之上。
“滋——!”
皮肉接触到青玉的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反而爆发出一股灼热的电流。
林清瑶只觉得锁骨处的胎记像是被火点着了一样,一股热流顺着血脉疯狂涌向掌心。
而与此同时,沈渊的手背上也浮现出了一层细密的、金色的鳞片虚影!
那是龙鳞!
两股力量在井壁上交汇。
“嗡……”
沉寂了十八年的枯井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
井壁之上,那些原本斑驳的青苔瞬间枯萎、脱落,露出了下面原本的石刻。
只见无数道金色的流光顺着凹槽向四周蔓延,那纹路盘根错节,竟像是一株正在极速生长的金色藤蔓,眨眼间就布满了整个井壁。
“开了。”
林清瑶眼底闪过一丝精芒,趁着机关开启的瞬间,身形一矮,就要往井里跳。
这地宫里的秘密,她必须第一个看到。
然而,她刚动,后领子就被人一把揪住。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沈渊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拎了回来,直接按在怀里,“这下面的‘绞杀阵’认血脉也认龙气。若是没有朕这身龙气护着,你只要一下去,就会被那几千根淬了毒的钢丝切成肉泥。”
林清瑶挣扎了两下,发现这男人的胳膊硬得像铁,根本挣不开,只能愤愤地放弃。
“那就有劳陛下当个肉盾了。”
“不想死就闭嘴。”
沈渊冷冷地哼了一声,单手揽着她的腰,纵身一跃。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下坠的过程中,林清瑶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渊身体的僵硬。
他身上的体温高得离谱,心口那处伤口渗出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甚至沾湿了她的后背。
这家伙……是在硬撑。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终于有了实感。
“啪。”
两人落地。
并没有想象中的漆黑一片,眼前竟然是一片柔和的幽光。
林清瑶推开沈渊,迅速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什么藏宝密室,也没有那种阴森恐怖的刑具,反倒像是一间……布置得极为温馨的卧房。
墙壁上镶嵌着数不清的夜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正中央,摆着一座巨大的冰棺。
那冰棺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丝丝寒气,却并不刺骨。
林清瑶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不受控制地一步步走向那座冰棺。
透过晶莹的冰层,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并排躺着两个人。
左边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药宗长袍,面容清丽绝俗,虽然闭着眼,但那眉眼间的轮廓,简直跟林清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右边则是个男子,一身明黄色的常服,五官英挺,只是两鬓微霜,显得有些沧桑。
那是……先帝?
但最让林清瑶震惊的,不是这两个人躺在一起,而是他们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而在他们交握的掌心之中,各嵌着半枚赤红色的蝎子。
那两只蝎子早已石化,变成了暗红色的石头,但尾部的毒钩却依然紧紧勾连在一起,中间连着一根细若游丝的金线。
金线穿透了两人的皮肉,将他们的血脉彻底连在了一起。
“这就是……双生蛊?”
林清瑶的声音有些发颤。
在药宗的典籍里,双生蛊是最恶毒的控制手段,是一方吞噬另一方的工具。
可眼前这一幕,怎么看都不像是吞噬。
倒像是……殉情。
“看看碑上写的什么。”
沈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林清瑶能感觉到他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她转过头,看向冰棺前立着的一块无字碑。
不对,不是无字。
随着两人靠近,那碑上竟然慢慢浮现出一行血红的字迹——
“双生非蛊,乃契。以情锁龙,以痛镇国。”
只有这十六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刻上去的,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契约……”
林清瑶喃喃自语,指尖颤抖着抚上冰棺的边缘。
就在她触碰到冰面的瞬间——
“轰!”
一股钻心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心口炸开。
那是她体内那只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承蛊印”在疯狂躁动!
它感应到了冰棺里那两只早已死去的蛊母残留的气息,那是一种来自于血脉源头的召唤,一种……见到亲人的悲鸣。
“唔——!”
林清瑶闷哼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眼看就要一头撞死在那冰棺上。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狠狠地拽了回来,撞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沈渊身上的龙气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化作一道金色的屏障,将林清瑶死死裹在里面,隔绝了那冰棺传来的恐怖吸力。
“别碰棺!”
沈渊在他耳边低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娘当年根本没死于蛊毒!她是自愿的!她是用自己的命,把自己炼成了‘人契’,才强行镇住了先帝体内那条因为走火入魔而暴走的龙脉!”
什么?
林清瑶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沈渊。
“你说……她是自愿的?”
“这皇宫底下压着的那条龙脉,早就在十八年前就该断了。”
沈渊死死盯着那座冰棺,眼底泛起一层水雾,却又被他强行逼了回去,“是你娘,用药宗秘术,把自己当成了祭品,把双生蛊变成了连接她和先帝性命的锁链。她死了,龙脉才能稳住;龙脉稳住了,这大乾的江山才没塌!”
真相如同惊雷,炸得林清瑶脑瓜子嗡嗡作响。
原来所谓的弑君,所谓的叛国,不过是一场为了守住这万里江山的自我牺牲?
而那个被世人唾骂了十八年的妖女,此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守着她的爱人,也守着这个曾经想要杀了她的国家。
何其讽刺。
“真是一出感天动地的好戏啊。”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上方幽幽传来。
那声音在空旷的地宫里回荡,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疯狂,还有几分得逞后的快意。
“可惜啊,可惜。”
“轰隆隆——”
地宫的穹顶突然开始剧烈震动,无数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夜明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你们唤醒的,可不是什么真相。”
楚晚晴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像是用指甲在刮玻璃,“是这埋了十八年的灭世蛊阵!好女儿,娘这就送你们下去,跟这俩短命鬼团聚!”
林清瑶猛然抬头。
透过落下的灰尘,她看到穹顶之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而在那缝隙之中,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下面。
那是楚晚晴。
“沈渊!”林清瑶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然而,沈渊并没有慌乱。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
只见他猛地挺直了脊背,原本压抑在体内的龙气瞬间暴涨,双眼之中金芒大盛,整条脊椎骨仿佛化作了一条真正的金龙,无数金色的龙鳞虚影透体而出,将这昏暗的地宫照得金光万丈!
“林清瑶。”
他在狂暴的气流中低下头,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动手。”
这两个字一出,林清瑶瞬间懂了。
他早就知道这地宫有诈!
甚至,他就是故意陪她跳进这个坑里的!
林清瑶嘴角勾起一抹狠笑,左手袖口猛地一甩。
“吱吱!”
一道白色的残影如闪电般窜出。
是药灵!
那只装死装了一路的小狐狸,此刻嘴里正叼着那枚装满“眠藤露”的玉蝉。
它没有扑向楚晚晴,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直接冲向了那座冰棺上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那是刚才林清瑶撞击时留下的。
“滴答。”
最后一滴碧绿色的眠藤露,精准无比地滴落进了那裂缝之中,直接渗入了那两只石化的蛊母体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楚晚晴那猖狂的笑声还未落下,地宫四壁之上,九道早已暗藏的血色蛊纹,突然像是活了一样,开始疯狂扭曲、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