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一鸣惊人,从“无视”到“侧目”
死寂。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变成了凝固的胶质,黏稠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高强那张国字脸,此刻的颜色比墙上的白灰还要难看。林默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左右开弓,精准地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又发作不得。他嘴唇翕动,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想呼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份三百多页的报告,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处长牵头,联合了数个部门的专家,耗时数月才完成的。他自己也亲自审阅过,自认为天衣无缝。可现在,这份他引以为傲的“杰作”,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三言两语,就拆得七零八落,连地基都给刨了。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不是林默指出的那些问题,而是林默发现这些问题的方式。
他究竟是怎么在短短一个上午,就从那浩如烟海的材料里,精准地揪出那几个最致命的点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业务能力问题了,这简直是妖孽!
常务副主任刘振邦,那只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但微颤的杯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完全睁开,目光如炬,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探。那眼神里,最初的恼怒和不悦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审视,有震惊,有欣赏,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南淮北调”工程,是他退休前最看重的一项政绩,是他官场生涯的“收山之作”。林默那句“在饭碗边上放了一包砒霜”,看似平淡,实则狠辣无比,直接把问题的性质从经济风险,上升到了动摇民生根本的政治风险。这等于是在无形中,递给了他一把最锋利的刀,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这个项目一剑封喉。
这个年轻人,不仅眼光毒辣,手段更是高明。他这不是在挑战权威,他是在……利用权威。
而那个笑眯眯的和事佬吴谦,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挂不住了。他额角渗出细汗,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喝也不是,放也不是,表情滑稽得像一尊凝固的蜡像。他看看脸色煞白的高强,又偷偷瞟一眼面沉如水的丁学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城门失火,可别殃及我这条池鱼。今天这会,算是开到沟里去了。
全场的焦点,最终还是汇聚到了主位的丁学森身上。
作为发改委的一把手,他此刻的感受最为复杂。
愤怒?当然有。一个新人,不按规矩出牌,当众掀了桌子,让他这个主任的脸往哪儿搁?
震惊?无以复加。他自认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年轻人。那三点意见,层层递进,逻辑缜密,站位之高,格局之大,别说是一个副主任,就算是他自己,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也未必能看得这么透彻。
但震惊和愤怒之下,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赏。
他喜欢聪明人,尤其喜欢有能力、有手段的聪明人。林默的这一手,虽然鲁莽,却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价值。
丁学森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那深邃的目光在林默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钟,久到会议室里的空气都开始发出“滋滋”的燃烧声。
终于,他动了。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呵斥,而是缓缓地伸出手,拿过桌上那份厚厚的报告,慢条斯理地翻动起来。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哗啦、哗啦”的翻页声。他真的翻到了第二百九十一页,目光在页脚那行密密麻麻的德文小字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合上报告,将其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到林默脸上,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招牌式的、让人看不透深浅的笑容。
“林默同志,”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你这个补充意见,提得很好嘛。”
此言一出,高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吴谦也愣住了。
丁学森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说道:“看问题很准,也很深。特别是关于技术型号和水源保护的问题,给我们所有人都提了个醒。我们搞经济工作,不能只看报告上的漂亮数据,更要看数据背后的细节和风险。这一点,高强同志,你们项目处以后要引以为戒,工作要做得更扎实一点。”
这番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在给整件事定性。
他肯定了林默的意见,批评了高强的工作,既展现了自己从善如流的胸怀,又重新夺回了会议的主导权。
高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羞愤交加,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主任,我回去一定严厉批评……”
“不只是批评。”丁学森打断了他,语气加重了几分,“是整个项目,必须推倒重来!重新论证!林默同志提到的三个问题,每一个都是致命的。这样的项目,别说拿到省委常委会上,就是在我们发改委内部,都通不过!”
一锤定音。
他看向刘振邦:“刘主任,你觉得呢?”
刘振邦缓缓放下茶杯,沉声道:“我同意主任的意见。发展,绝不能以牺牲环境和民生为代价。这个口子,绝不能开。”
丁学森点点头,又看向吴谦。
吴谦如梦初醒,连忙表态:“我……我也同意!林默同志的意见,发人深省,发人深省啊!”
转眼间,局势逆转。原本支持和中立的两人,全部倒戈。高强彻底被孤立,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坐在那里,如坐针毡。
从“集体无视”,到“集体侧目”,林默只用了三点意见。
丁学森宣布完决定,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接下来的几个议程,所有人都心不在焉。高强如丧考妣,一言不发。刘振邦则时不时地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林默。
而吴谦的表现最为有趣,他开始有意识地想把林默拉入讨论。在讨论一个关于全省物流体系建设的议题时,他主动笑着问:“林默同志,你在江钢的时候,对大宗商品的物流肯定有了解,对这个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既是示好,也是试探。
林默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吴主任过奖了,我对宏观物流体系没什么研究,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听各位领导的。”
他把皮球又轻轻地踢了回去。
开玩笑,刚刚才用雷霆手段立威,现在岂能轻易表态?话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多。今天这一鸣惊人的效果已经达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重新回到“沉默是金”的状态,让他们去猜,去琢磨。
你越是深不可测,他们就越是不敢小觑。
吴谦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笑了笑,也不敢再问。
一场原本是为林默准备的“鸿门宴”,一场旨在将他边缘化的党组会,最终却成了他的“一战成名”的舞台。当丁学森宣布散会时,所有人的心情都和来时截然不同。
高强第一个站起来,一言不发,抓起公文包,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背影狼狈不堪。
吴谦走过林默身边时,脚步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他点了点头,匆匆跟了出去。
刘振邦走在最后,经过林默座位时,破天荒地停下了脚步,用一种全新的、平等的目光看着他,缓缓说道:“林默同志,有时间的话,来我办公室坐坐。关于‘南淮北调’下游的生态防护林带建设,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句邀请的分量,在场的人都懂。
“好的,刘主任,我一定登门拜访。”林默站起身,谦逊地应道。
刘振邦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偌大的会议室,很快只剩下了林默和还未离开的丁学森,以及他的秘书孙涛。
孙涛站在丁学森身后,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一遍遍地偷瞄那个平静地收拾着笔记本的年轻人。他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这个新来的林副主任,简直是个妖人!
丁学森没有走,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地看着林默,一言不发。
他既不夸奖,也不批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那目光,像一台高精度的ct扫描仪,似乎想把林默从里到外,从骨头到灵魂,都看个通透。
林默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对着丁学森微微颔首:“丁主任,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办公室了。”
“等一下。”
丁学森开口了,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林默面前,脸上又挂起了那种熟悉的、笑呵呵的表情,仿佛刚才会议室里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林默啊,”他亲切地拍了拍林默的肩膀,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今天表现得不错,有锐气,有想法,是干事的样子。省委赵书记,果然没有看错人。”
林默只是笑了笑:“主任过奖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年轻人,就该就事论事!”丁学森哈哈一笑,话锋却在下一秒陡然一转,“不过,光会‘破’,还不行,更要会‘立’。光会看病,不算本事,能开方子,治好病,那才是真本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默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丁学森看着他,眼神里的笑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
“既然你觉得我们之前的工作有‘瘀滞’,那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当这个‘破瘀通络’的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