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口城,原汉王行辕,如今已是大雍平叛大军的中军帅府。时值深夜,府内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参军陈彦端坐于原本属于汉王赵奢的巨大紫檀木公案之后,案头堆积如山的,是来自荆州各郡县、水陆各军的塘报、密信与文书。
突然,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几分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帅府亲卫还未来得及阻拦,斥候营统领已一阵风似的冲入大堂,甚至顾不上行礼,脸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双手高高捧起一叠染着汗渍和尘土的羊皮纸卷,声音都变了调:
“参军!天大的消息!荆州……荆州全境快炸锅了!”
陈彦心头猛地一跳,霍然抬头:“讲!”
“各地……各地义军蜂起!” 斥候统领语速极快,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宜城、南漳、当阳、荆门……几乎所有的郡县,都有百姓暴动!他们杀官差,抢粮仓,开城门!好多地方的汉王守军,不是一触即溃,就是干脆跟着反了!还有……还有咱们派出去的细作回报,汉王强征的那二十万新兵营里,营啸、逃亡就没断过!他的粮道,几乎全被掐断了!参军,汉王的老巢,从里头烂透了!”
陈彦“唰”地站起身,绕过公案,一把夺过那叠密报,就着明亮的烛火,飞速浏览起来。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逐字逐句地扫过纸上的信息,越看,呼吸越是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和巨大的战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涌动、喷薄欲出!
密报上的内容,远超他最乐观的预估!宜城郡守军在内应带领下,夜开城门,迎义军入城,县令被乱民打死;南漳新兵营发生大规模营啸,士卒杀死督战的汉王嫡系军官,一哄而散;荆门一带出现多股规模上千的“山匪”,专劫汉王粮队;甚至襄阳周边的一些乡镇,都出现了百姓自发组织的护乡团,抵抗汉王军的抢粮……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汉王政权已民心尽失、统治根基彻底崩塌的讯息!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陈彦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烛火都为之一晃!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汉王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此乃平定荆襄、千载难逢的绝佳战机!战机稍纵即逝,绝不能给赵奢丝毫喘息、整肃内部的机会!”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到大堂中央那巨大的、标注极其精细的荆州山川地势沙盘前。沙盘之上,襄阳、江陵等重镇清晰可见,汉水、长江如带蜿蜒。陈彦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迅速扫过每一个关隘、每一处渡口、每一座城池。
“击鼓!升帐!召集所有营指挥使以上将领,紧急军议!” 陈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咚!咚!咚!”
低沉而雄浑的聚将鼓声,瞬间响彻江陵城的夜空,也惊醒了沉睡的军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昭武校尉石头、扬威校尉常胜(伤势未愈,但坚持与会)、水师统领、及各营主将等二十余名高级将领,已顶盔贯甲,肃然立于帅府大堂之内。人人脸上都带着疑惑与凝重,不知深夜聚将所为何事。
陈彦立于沙盘主位,目光如电,扫过众将,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拿起代表己方的红色小旗,声音清越而急促,带着一股令人振奋的力量:
“诸位!刚接急报!汉王暴政,已致天怒人怨,荆州全境,义军蜂起,其内部已呈土崩瓦解之势!” 他一边说,一边将数面红色小旗,迅速插在宜城、南漳、荆门等地的位置上,“此乃我军一举平定荆襄的天赐良机!战机稍纵即逝,本参军决意,全军即刻结束休整,转入全面进攻!”
众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纷纷露出狂喜和跃跃欲试的神色!
陈彦不再耽搁,开始点将部署,语速快如连珠:
“石头听令!”
“末将在!” 石头踏前一步,声若洪钟,甲叶铿锵。
“命你率本部一万精锐步卒,并常胜校尉所部两千骑兵(常胜留守养伤,副将统兵),为北路军先锋!即刻轻装出发,沿汉水北岸疾进,首要目标,趁乱夺取宜城,继而横扫南漳、谷城!沿途若遇义军,妥善收编安抚;若遇顽抗之敌,坚决击溃!务必以最快速度,控制荆州北部通道,兵锋直指襄阳北翼!”
“末将遵命!必不负参军重托!” 石头抱拳领命,眼中战意熊熊。
“水师统领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主力水师战舰,尽起楼船艨艟,溯江西进!首要扫清沿岸叛军水寨,肃清江面,而后水陆并进,配合陆军攻略夷陵等西部重镇,切断襄阳与西川的可能联系,并对襄阳形成水路夹击之势!”
“末将得令!”
“其余各部,由本参军亲自统领,为中路军,兵分两路:左路由赵指挥使率领,向西扫荡当阳、荆门,清除江陵侧翼威胁;右路由钱指挥使率领,向东收复监利、沔阳,巩固我军后方!两路并进,肃清江陵周边方圆百里内的所有汉王残部!”
“得令!” 被点到的将领轰然应诺。
陈彦部署完毕,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带着一丝凛然的杀气:“诸位将军!切记!我军乃堂堂王师,奉旨讨逆,吊民伐罪!所到之处,务必秋毫无犯,严明军纪!对于主动投诚的义军、反正官兵,予以优待,妥善安置,不可滥杀无辜!但对于那些冥顽不灵、负隅顽抗之敌,务必坚决打击,除恶务尽!此战,贵在神速,力求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平定全荆!都明白了吗?”
“谨遵参军号令!秋毫无犯!速定荆襄!” 众将齐声怒吼,声震屋瓦,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好!各自归营,依令行事!拂晓之前,各军必须开拔!”
“遵命!”
军令如山,将领们迅速散去。片刻之后,整个江口城内外的新军大营,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庞大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接下来的战局发展,顺利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汉王赵奢的暴政,早已将荆州民心彻底推到了对立面。新军这支纪律严明、打着“王师”旗号的军队,对于饱受蹂躏的荆州百姓而言,简直如同久旱甘霖。
石头率领的北路军,一路势如破竹。先锋部队抵达宜城时,城门早已被城内反正的士绅和义军打开,守军大部分溃散,少数顽抗者被迅速清除。石头大军入城,秋毫无犯,立即张贴安民告示,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宜城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眼中充满了感激的泪水。紧接着,南漳、谷城等地闻风而降,北路军几乎兵不血刃,便席卷了荆州北部。
中路军东西两翼,进展同样迅猛。当阳、荆门守军听闻宜城已失,官军势大,军心彻底瓦解,或降或逃。监利、沔阳的汉王残部,试图凭借水网抵抗,但在新军步骑水三军的协同打击下,迅速土崩瓦解。水师舰队沿江西进,沿途叛军水寨望风归顺,兵锋直指夷陵,切断了襄阳与西面的联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襄阳汉王行辕内的绝望与混乱。
坏消息如同雪崩般涌来,再也无法被下属隐瞒或粉饰。
“报——!王爷!大事不好!宜城……宜城丢了!守将……守将他开城投降了!” 一名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面如土色。
“报——!南漳急报!新兵营全炸了营,士卒杀了军官,城池……城池被乱民占了!”
“报——!谷城失守!守军……守军一箭未放就降了!”
“报——!当阳、荆门方向发现大量官军旗号,正在逼近!”
“报——!我军水师在夷陵附近江面遭遇官军主力,全军……全军覆没啊王爷!”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汉王赵奢的心脏。他起初是暴怒斩杀了好几个报信的倒霉鬼,咆哮着“废物!都是废物!”。但随着失地的城池越来越多,坏消息越来越近,他的暴怒逐渐被一种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阴先生……阴先生!” 汉王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本王……本王的江山呢?!”
阴先生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颤声道:“王爷……民心……民心已失啊……军无斗志,将无战心……大势……大势已去矣!为今之计……唯有……唯有收缩兵力,固守襄阳!襄阳城高池深,粮草……库中存粮尚可支撑数月……或可……或可凭坚城之利,与官军……周旋……”
“对!对!固守襄阳!本王还有襄阳!” 汉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吼道,状若疯魔,“传令!放弃所有外围城池!所有能调动的兵马,给本王全部撤回襄阳!把所有粮草、军械,能带的全部带回襄阳!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绝不能留给陈彦小儿!快!快给本王去办!”
这道命令,等于正式宣告了汉王政权在荆州大部分地区的统治彻底崩溃。残存的汉王军,早已士气全无,闻令如蒙大赦,又如同丧家之犬,纷纷放弃驻守的城池据点,狼狈不堪地向襄阳溃退。撤退途中,军纪荡然无存,抢掠、火并、溃散之事,比比皆是。
陈彦在江口,敏锐地捕捉到了汉王军全面收缩的动向。
他立刻发出新的指令:各路军马,放缓对溃兵的追击速度,将主要精力转向 “全面接收”和“大力安抚”。
新军将士,严格执行着参军将令。大军所到之处,纪律严明至极。士兵们宁愿露宿街头,也绝不惊扰民宅。对于主动归顺的城池,迅速接管防务,恢复社会秩序,严厉惩处那些趁乱劫掠的地痞流氓和汉王溃兵。同时,大开官仓,将缴获的汉王囤积的粮米,部分用于军需,大部分则用来赈济饥肠辘辘的百姓。随军的医官营,设立临时医棚,免费为受伤、患病的百姓诊治施药。
这与汉王军昔日烧杀抢掠、强征暴敛的恶行,形成了云泥之别!
起初,那些饱经战乱、受尽欺压的荆州百姓,对新军这支陌生的队伍,还怀着本能的恐惧和戒备,躲在家中,透过门缝紧张地观望。但很快,他们发现,这支军队不一样。他们不抢粮食,不闯民宅,不欺辱妇女,反而帮助百姓扑灭因溃兵纵火而引发的火灾,帮忙清理街道上的废墟瓦砾,甚至协助修复被战火破坏的房屋和桥梁。军中的文书官,还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宣讲朝廷德政,安抚人心。
渐渐的,百姓眼中的恐惧和戒备冰消瓦解。街市上,开始有了人气,关闭已久的商铺重新开张,胆大的小贩开始摆摊,农田里也重新出现了劳作的身影。虽然战争的创伤尚未抚平,但一种久违的、宝贵的秩序与平静,正在迅速回归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与此同时,陈彦派出多路精锐侦骑和快速反应部队,专门清剿那些溃散后沦为流寇、祸害乡里的汉王残兵,以及少数冥顽不灵、企图趁乱割据的土匪山寨。 雷霆手段之下,各地的治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光阴荏苒,一个月的时间,就在征战、安抚、清剿中迅速过去。新军的“王师”形象和仁政举措,已深深植入荆州百姓的心中。
汉王赵奢,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被死死地围在了这座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堡垒之中。
江口城外,新筑的点将台上。陈彦一身锃亮的明光铠,猩红披风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荆州全境已基本平定,后方稳固,粮道畅通,民心归附。是时候,对这最后的顽敌,这祸乱之源,发起最终的雷霆一击了!
他将剑锋高高举起,直至指向北方襄阳的方向,声音清越、沉雄,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
“将士们!荆襄之地,逆首汉王,赵奢!悖逆人伦,祸国殃民,天怒人怨!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百姓拥戴,除襄阳孤城负隅顽抗外,荆州全境,已尽数光复,重归王化!今日,我等堂堂王师,奉天讨逆,兵临城下!最后一战,旨在擒拿元凶,彻底廓清寰宇,还荆襄百姓以朗朗乾坤!望诸君奋勇向前,建功立业,扬我天威!”
“剿灭汉王!平定荆襄!”
“誓死效忠!建功立业!”
数万将士齐声怒吼,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天地,惊起远处林中的飞鸟!
陈彦宝剑向前重重一挥:“全军开拔!兵发襄阳!”
“咚!咚!咚!咚!” 沉重而激昂的战鼓声,擂动了大地!
浩浩荡荡的王师,迈着整齐划一、坚定有力的步伐,如同一条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携带着碾碎一切腐朽的磅礴气势,向着最终的战场——襄阳,昂首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