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阳似乎也格外眷顾李家,就在全家人的期盼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时候,那封决定着李建国命运的信函,终于被邮递员骑着那辆绿色的自行车,叮铃铃地送到了李家沟,交到了村支书王福根的手里。
王福根这次没有耽搁,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李家院子,人还没进院门,洪亮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建国!建国!快!通知书!钢铁厂的通知书到了!”
这一声,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李家瞬间沸腾了!
李建国正在院里劈柴,闻声斧头都忘了放下,就那么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王桂芬和李卫国从屋里冲出来,张彩霞也抱着孩子从灶房探出身,他才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扔下斧头,几步就蹿到了王福根面前,双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又擦,才颤抖着接过那封神圣的信件。
依旧是李卫国接过,当众展开,清晰而有力地再次念出那早已被家人烂熟于心的内容。当听到“录取”、“报到”等字眼时,李建国这个憨厚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他猛地背过身去,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一把脸,肩膀微微耸动。
王桂芬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一边哭一边笑,嘴里喃喃着:“好,好啊,我儿有出息了……”张彩霞也抱着孩子,喜极而泣,看着丈夫的背影,眼里充满了自豪与对未来的憧憬。李厚朴依旧沉默,但那双常年握着锄耙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拿起旱烟袋,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铁蛋和妞妞虽然不完全明白,但也感受到家里巨大的喜悦,围着李建国雀跃地喊着:“爹要当工人啦!爹要当工人啦!”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李家沟。羡慕、祝贺、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在村里弥漫开来。李家那个曾经最不起眼、只知道埋头干活的老大,竟然鲤鱼跳龙门,端上了国家的铁饭碗!这在整个李家沟都是头一份!
接下来的几天,李家仿佛在办一场盛大而忙碌的喜事。
王桂芬将那床新弹的、厚实松软的棉被再次拆开,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一处针脚,生怕有一丝棉花不均匀,冻着了她即将远行的儿子。张彩霞则将李建国那几件半旧但浆洗得干净硬挺的中山装和工装,叠了又叠,用一块干净的包袱皮包好,又偷偷将自己攒下的几张零碎票子塞进了包袱的角落。
李卫国则考虑得更周全。他特意去了一趟公社供销社,用自己的积蓄,给大哥买了一个崭新的、印着红五星的搪瓷缸,一条新毛巾,一块硫磺皂,还有一双结实的劳保手套。“哥,在厂里不比家里,该用的东西不能省。”
李建国看着弟弟为自己准备的这些东西,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卫国,家里……辛苦你了。”
“自家兄弟,说这些干啥。”李卫国笑了笑,又压低声音,“到了厂里,机灵点,多看多学少说话,把技术学到手才是真本事。跟老师傅和工友处好关系,但也别怕事,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
李建国重重地点头,将弟弟的嘱咐一字一句都刻在了心里。
出发的前一晚,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气氛既有离别的伤感,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盼。王桂芬一遍遍地检查着行李,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要注意的事项。李厚朴破天荒地没有早早去睡,就着油灯,看着大儿子,许久才说了一句:“去了,就好好干。”
李建国再次重重点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建国就起来了。他换上那身最体面的中山装,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熨帖平整。他背上那个打着补丁却洗得发白的背包,里面装着简单的行李和全家人的期望。李卫国坚持要送他去县城报到。
在村口,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来送行。看着那个穿着中山装、背着行囊,与往日那个扛着锄头、满身泥土的庄稼汉判若两人的李建国,村民们眼神复杂,但最多的还是祝福。
“建国,到了厂里好好干!”
“给咱们李家沟争光!”
“放假了就回来!”
李建国不善言辞,只是红着眼圈,不停地向乡亲们点头。
班车摇摇晃晃地驶来,扬起一片尘土。李建国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村庄,看了一眼站在人群最前面、不停抹泪的母亲,看了一眼佝偻着身子却努力挺直腰杆的父亲,看了一眼抱着孩子、强忍着泪水的妻子,还有身边沉稳可靠的弟弟。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班车的踏板。
汽车发动,缓缓驶离。李卫国站在路边,看着车窗里大哥不断回望的身影,用力挥了挥手。
车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送行的人群渐渐散去。李卫国站在原地,春风吹动他的衣角。他知道,大哥的人生新篇章已经开启。而他自己,为这个家谋划的下一步,也该加速进行了。他转身,目光投向镇子的方向,那里,还有一座悄然置下、尚无人知的小院,在等待着它的主人,承载起这个家族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