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西,一处深宅大院的地窖密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油脂。仅有几盏青铜油灯跳动着昏黄的光,将围坐在黑檀木案旁的数道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案上摆着并非美酒,而是几盏早已凉透的苦荞茶,无人有心去碰。
“清辉学堂……”一个干瘦如柴、穿着暗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率先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
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怨毒,“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教那些贱民认几个字、识几个数便也罢了,如今竟连他们如何倒馊水、如何争一尺屋檐,都要立起规矩来管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右手边一个体态臃肿、面色赤红的男人重重哼了一声,震得案上茶盏轻响:“何止是立规矩!那《邻里公约》,那推举的什么‘坊正’!李兄,你看不清吗?这是在掘我等根基!里正、亭长之权从何而来?
从上授,从旧例!如今他们搞这一套,让贱民自己选人管自己,长此以往,谁还认我们的人?谁还服我们的管?基层若尽被这些读过新学、心向朝堂、对那小丫头感恩戴德的愚民把持,我等在地方,还有何耳目?还有何手脚?岂不成了无根之木!”
“王贤弟所言,仅是其一。”第三个声音响起,来自一个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阴鸷的老者。他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声音不高,却让前两人立刻屏息凝听,
“更可虑者,是那隐于幕后的雨宸公主。橡胶之利,我等难以染指;新军之权,铁桶一般。如今,她竟将手伸到了这最微末之处,收买这最卑贱的人心!
诸位且想,她年方十岁,便有如此手段,如此声望!若再假以时日,让她将这‘仁德’之名遍传闾左,深植民心……待到那时,陛下心中那个念头,只怕……”老者话语适时收住,留下无尽令人胆寒的遐想。
密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影,那是对未来权力格局可能颠覆的深深恐惧。
最终,坐在主位,一直沉默寡言、面容隐在阴影最深处的男子开了口。
他的声音平稳却冰冷,不带一丝情绪,仿佛毒蛇滑过肌肤:“所以,决不能让她如此轻易,就将这‘安居乐业’的贤名收入囊中。新区……哼,看似光鲜,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勉强凑合。聚居之下,岂无龃龉?新规初立,岂无疏漏?”
他微微前倾身体,烛光终于照亮了他下半张脸,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我们要做的,便是寻机挑动几桩事端。找准那公约的漏洞,放大那些贱民之间鸡毛蒜皮的矛盾。
让那自以为是的《邻里公约》变成一纸空文,让那两个老不死的坊正束手无策、威信扫地。最好……”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恶意:“能闹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让那些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的贱民觉得,这劳什子新政,不过是折腾人的花样,管束繁多,还不如旧时松散自在!让他们自己厌了、烦了、乱了!”
“妙啊!”干瘦男子眼中放出光来,“让其自乱阵脚!从内部攻破!届时,民怨一起,看那黄毛丫头如何收拾!看她那仁德之名,还保不保得住!”
“正是此理。”为首者缓缓后靠,重新隐入阴影,只有冰冷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找几个机灵点、嘴巴严实的人,混进去,或者……买通几个本就心怀不满的。从最细微处着手,一根柴火,一寸巷道,一口井水……足以点燃他们的‘新秩序’了。”
阴谋如同毒藤,在不见光的暗处悄然滋生蔓延,它的尖刺,精准地瞄准了闾左新区那刚刚萌发的嫩芽,以及那位年仅十岁、却已悄然触动某些人利益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