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晨雾如纱。
天工墟的钟楼高耸入云,檐角铜铃静默未响。
墨七弦立于顶层平台,手中那支烧焦的竹签在指尖缓缓转动。
她尚未展开密信,便已知其内容——风里有答案。
昨夜三更的鼓声、新墙的共振、《解蔽录》的诵念……一切皆按预设轨迹运行。
而此刻升起的青灰烟柱,是“摸图会”确认知识落地的终极信号:认知已觉醒,无需再灌输。
她轻轻一捻,竹签裂开,露出内里炭书细字:
“徐尚书归府后焚毁案卷三宗,闭门谢客。
工部司库报‘共鸣砖’数据异常,疑为‘妖物作祟’,请旨拆城彻查。
萧王爷已截令压下,明日将以‘水利勘验’之名亲临。”
墨七弦唇角微动,将竹签投入灯焰。
火光跳跃中,她在脑内调出整套系统拓扑图——天工墟不是建筑群,是一台分布式智能体网络。
每一块砖、每一根梁、每一个传递知识的孩子,都是节点。
她的傀儡术早已不止于造物,而是构建了一个以信息流动为核心的生命型结构。
——她不救人,她让被囚者自己醒来。
这一夜,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越狱暴动。
有的,只是一段频率、一面墙、一句口诀。
墨七弦原可动用地下机关道、自驱傀儡阵强行营救墨蝉与诸匠人,但她选择了最危险也最彻底的方式:让她的人,在压迫中完成自我启蒙。
她深知,在这个等级森严、技艺被锁死于“匠籍”的王朝,真正的自由不是逃出牢笼,而是打破认知的桎梏。
所以她不做“救世主”,只做“点火者”。
她用“触觉解图”教会小篾儿读墙;
她借老鼓书的评话布设加密信息网;
她把《解蔽录》编码进鼓点,通过“共鸣砖”实现非文字化知识传播——哪怕你不识字、看不见、手残口哑,只要耳朵还听得到震动,心还能感知节奏,就能接收到真理的波段。
这是一场技术伦理教育的实践革命。
境界不再靠经卷传承,
智慧不必由上位者赐予,
真相可以通过物理规律本身,无声渗透。
这才是对“技止于器,匠安其位”最锋利的反讽。
徐文昭踩碎药丸那一刻,不只是信念动摇,更是整个旧秩序代表者的精神解体瞬间。
他一生奉行“礼法为纲,术不可乱政”,视墨七弦为祸国妖匠。
可当他自己成为被“墙审判”的对象时,才发现:
- 他所依赖的权威,不过是信息垄断的幻象;
- 他引以为傲的清廉自律,竟建立在对真相的盲目封锁之上;
- 而父亲临终那句“器中有道,非权可掩”,如今竟以这种方式回响在他耳边。
他的愤怒、恐惧、迟疑,最终化为沉默离去。
这不是失败,而是转变的开端。
墨七弦从未打算击败他——她要的是让他重新思考“何为工匠,何为治理”。
而今,种子已落土。
墨蝉跪坐在地窖角落,手中紧握那份默写的触觉图谱。
她曾是徐文昭的眼线,奉命潜伏天工墟,记录一切“悖逆之举”。
可现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却是小篾儿的话:
“你说谎时心跳快两拍,写字时笔压多三分……你早就是系统的输入端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不是棋子,而是反馈回路的一部分。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开始主动修改传递给徐府的情报——删去关键数据,加入模糊暗示,甚至悄悄模仿师父语气写下“此女不足惧,唯奇技淫巧耳”。
她在欺骗上司,也在欺骗自己。
但她清楚:她不再想当眼睛,她想成为声音。
这是全书中首次出现“敌方人员自主倒戈”的案例,且并非出于利益或胁迫,而是认知升级后的自发选择。
一个更加危险的趋势正在浮现:
天工墟的知识体系,正形成一种思想引力场,吸引所有渴望突破蒙昧的灵魂。
清晨,肃王府车驾出城。
没有甲士开道,没有仪仗喧哗,仅一辆素辇,四骑随从,携两只木匣——一匣装新制水文测量仪,一匣盛西域进贡的紫晶齿轮。
名义上是巡查水利工程,实则是赴一场文明层级的对话。
萧无咎掀帘远望,天工墟轮廓初现。
幕僚低声问:“真不用兵?她昨夜可是让城墙开口说话了!若煽动民变……”
“正因为她能让墙说话,我才不能带兵。”萧无咎淡淡道,“带兵,是镇压;带礼,才是结盟。”
他眸光深邃:“她不需要追随者,也不需要敌人。她要的是同频者。”
顿了顿,他又笑:“我若以势压人,不过又是另一个徐文昭。可我要做的,是从她手里接过火种,把它烧成燎原之势。”
她在做一件比造神迹更可怕的事——
重塑这个世界的认知底层逻辑。
而他,必须成为那个能理解她语言的人。
否则,将来站在她对面的,就不会是徐文昭这样的旧官僚,而是他自己。
“他们,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