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夜风裹着铁锈味,把餐车铁皮吹得哐哐响。
凌霜踩着车顶太阳能板半蹲着,战术目镜蓝光在眼尾跳动,像两簇淬了冰的火焰。
她忽然屈指叩了叩车顶,闷响惊得灶前搅汤的老郑手一抖,半勺豆瓣酱泼在围裙上:“七组热源,正南偏西三十度,距离两公里。”她翻身跃下,作战靴碾过地上陆远画的炉型,“白案七刀,每人配着高频震刀——那刀能震碎玄铁,你这口锅撑不过三招。”
陆远正蹲在灶前用炭笔描图纸,闻言头也不抬。
他指节蹭过张师傅那本带血的《分子料理白皮书》,纸页边角还粘着半块干了的番茄酱,像是张师傅跳楼前最后挣扎时蹭上的。“震刀?”他用炭笔敲了敲自己画的炉灶结构图,“三百年老灶灰掺了火山岩粉,我前晚蹲在后山窑厂烧了八小时。”他突然抬头,眼里映着灶火,“就像张师傅在书里写的——他们要的是标准,我给的是活味儿。”
小桃抱着个玻璃罐从里间钻出来,罐子里的番茄汁红得发颤。
她指尖还沾着糖粒,显然刚才偷偷多加了两勺——这是她父亲柳青瓷的“歪一点”秘方:“零误差的菜,是给机器吃的。”此刻她咬着下唇,睫毛上还挂着方才切洋葱时没擦净的泪:“陆哥,我调好了‘灵魂歪一点’番茄汁。”她把罐子往桌上一放,金属桌面被撞得叮当响,“爸爸说过,错的火候也比没火候强。”
老郑突然哼了声。
这个退伍炊事兵正往锅里倒压缩干粮,干硬的饼干碎在热油里噼啪作响,焦香混着点若有若无的铁腥——那是他偷偷加了点当年前线用的炮弹壳磨的粉。“当年在猫耳洞,锅被炸飞了半边,我拿炮弹壳炒辣椒。”他抄起锅铲翻搅,油星子溅在他花白的胡茬上,“指导员说那菜苦得能让人掉眼泪,可我们连锅巴都舔干净了。”他突然转头看向小桃,眼角皱纹里还沾着油光,“丫头,你抖什么?
当年我第一次掌勺,手颤得能把盐罐子摔碎。“
凌霜的战术手表又震了。
她扫过屏幕,喉结动了动:“热源距离缩短到八百米,携带电磁干扰器——他们想让你的系统失效。”她伸手按住陆远肩膀,掌心隔着围裙都能摸到他肩胛骨的棱角,“陆远,你现在是归墟炉唯一的激活者。
阎罗要是亲自来——“
“那正好请他吃顿好的。”陆远打断她,把张师傅的书往桌上一拍。
书页哗啦翻到某一页,上面用血笔写着:“AI算不出人咽下第一口饭时的眼泪。”他扯过老郑刚熬好的豆瓣酱,往标准化红烧肉的盘子里抹了道歪歪扭扭的酱线,“他们要摧毁归墟炉?
行啊,我偏要让这口玄铁锅变成归墟炉的原型。“他指了指灶膛里跳动的火焰,”三百年灶灰,七位不肯改配方的厨师怨念,加上——“他突然笑了,”全国人民咽下去又咽不下去的那口委屈。“
小桃突然“啊”了一声。
她正往糖醋排骨上淋番茄汁,手抖得太厉害,红色汁液在瓷盘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心形。
陆远却拍了拍她手背:“这才对。
AI做的糖醋排骨,酱汁得是完美的抛物线。“他端起盘子转了个圈,心形酱汁在月光下闪着蜜光,”我们这道,叫’手抖糖醋排骨‘。“
老郑突然把锅铲往桌上一磕。
他刚做好的麻婆豆腐没撒花椒粉,反而撒了把自己晒的野山椒:“当年我班长最恨麻婆豆腐里没辣椒,说那是给病人吃的。”他用勺子挖了块豆腐,滚烫的汤汁溅在他手背上,“今天这道,叫‘老郑的脾气’。”
凌霜突然静了。
她望着餐车里晃动的人影:陆远踮脚够调料架时翘起的发梢,小桃擦眼泪时蹭在脸上的糖粒,老郑围裙上斑驳的油点——这些在她过去任务里被归类为“无关细节”的东西,此刻却像团火,烧得她战术目镜的温度传感器直跳。
“他们来了。”她轻声说。
风突然变了方向。
餐车外的铁皮墙上,“火种将熄,唯信者燃”的灰烬字迹被吹得簌簌往下落,露出底下陆远今早用粉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锅在,人就在。”
远处山道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像是七把尺子同时敲在石板上,每一步间隔分毫不差。
凌霜摸向腰间的战术刀,却被陆远按住手腕。
他指了指桌上七道“伪标准菜”,每道菜的摆盘都完美得像AI生成的,但仔细看能发现:红烧肉的酱线歪了三毫米,糖醋排骨的糖霜少撒了半克,麻婆豆腐的辣椒多放了两颗——
“这些菜,”陆远把最后一盘推到中间,那是盘蛋炒饭,饭粒黏成了团,“是给他们的见面礼。”他扯了扯围裙,把沾着豆瓣酱的地方对着门口,“告诉他们,陆远的锅——”
“不炖给阎王当贡品。”
山雨来得突然。
第一滴雨砸在餐车顶棚时,七道黑影已立在五米外。
雨水顺着他们的刀鞘滴落,在泥地上溅起小坑。
为首那人抬起脸,雨水顺着他防切套的纹路往下淌,露出半张被刀疤扯歪的嘴。
“陆老板。”他的声音像砂纸磨铁片,“张师傅的徒孙,该学规矩了。”
陆远抄起锅铲。
玄铁锅底突然发出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灰烬里苏醒。
他望着门外的雨幕,笑出了声:“规矩?”他把锅铲往空中一抛,金属碰撞声混着雨声,“先尝尝老子的菜再说。”
雨水顺着餐车檐角成串往下落,在七把刀的刀面上划出银线。
黑影们的靴跟碾过地上陆远画的炉型,泥水里,“灶火不灭,自有薪传”的灰烬正随着雨水渗入土壤。
而餐车里,七道“伪标准菜”的热气正撞在车窗上,把玻璃熏得雾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