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剂的针头,还没来得及扎进秦淮茹的胳膊,她那癫狂的、仿佛要将肺都笑出来的笑声,却突兀地,戛然而止。
就像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机器,被瞬间切断了电源。
病房里,只剩下贾张氏昏死过去的粗重喘息,还有小当和槐花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几乎断了气的、细弱的抽泣。
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掐着贾张氏的人中,试图把那滩肥肉唤醒,整个病房乱成了一锅煮沸的、散发着恶臭的粥。
而秦淮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成了这场混乱风暴的中心,那个诡异的、寂静的风眼。
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那双曾经水波流转、顾盼生姿的眸子,此刻像两潭被抽干了水的死井,所有的光亮、所有的情绪,都被抽走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空洞与黑暗。
她的眼前,不再是医院泛黄的墙皮。
她又看到了。
看到了清晨时分,何家门口,那道穿着厚棉袄、却显得遗世独立的清冷身影。
她看到了那双眼睛。
平静,淡漠,像是在看一窝被开水烫过、在泥地里垂死挣扎的蚂蚁。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报复的快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只有一种……神明俯瞰凡尘时,那种绝对的、冰冷的、理所当然的漠然。
在这一刻,秦淮茹终于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杀了她?
不,杀了她,太便宜了。
一了百了,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何雨水那个小畜生,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要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命。
她要让自己活着。
清醒地活着。
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引以为傲、当作未来翻盘最大资本的儿子,变成了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废人,一个活着的太监。
让她亲眼看着,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变成了不会下蛋的石女,这辈子再也无法为人母,再也无法享受一个女人最基本的权利。
让她亲眼看着,自己,这个曾经自诩为四合院第一俏寡妇的秦淮茹,卵巢坏死,快速衰老,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变成一个皮肤干瘪、满脸皱纹的老虔婆!
让她亲眼看着,她处心积虑、汲汲营营维护了一辈子的、贾家的香火,就在她自己的手里,被一把掐断!
彻彻底底地,断子绝孙!
这才是最恶毒的刑罚!
这才是最残忍的报复!
把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念想、所有的未来,一寸一寸地,碾成齑粉,然后,再逼着她,把这些骨灰和着血泪,一口一口地,全部吞下去!
“呵……”
一声比哭还难听的、破碎的气音,从秦淮茹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一股比身体的剧痛和奇痒,要强烈千万倍的、源于灵魂被彻底碾碎的恨意,如同最恶毒的藤蔓,从她心底最黑暗的角落里,疯狂地滋生出来。
那恨意,不再是为了抢夺傻柱,不再是为了吃一口肉,不再是为了那点鸡毛蒜皮的算计。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只想将对方也拖入无间地狱的、同归于尽的毁灭欲!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何家可以过上好日子,可以娶媳妇,可以有崭新的未来?
凭什么我秦淮茹,就要落得如此下场?
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我下了地狱,也要变成最凶的厉鬼,扒着你们的门框,缠着你们的脖子,把你们一家子,都拖下来陪我!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的喧嚣,仿佛离她远去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也彻底熄灭了。
那两口深不见底的黑井里,仿佛有无数的怨魂在盘旋、在嘶吼,最终,凝聚成了一个全新的、冰冷的、只为复仇而活的恶鬼。
她坐了起来。
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属于她这个病人的稳定。
她无视了旁边床上被掐醒后,正抱着被子,发出“嗬嗬”怪叫,眼神呆滞,显然已经被吓傻了的婆婆。
她无视了两个女儿那惊恐的、带着泪痕的眼睛。
她只是伸出手,用手指,当做梳子,开始一下一下地,梳理自己那因为挣扎而变得凌乱不堪的头发。
那动作,轻柔,缓慢,甚至带着几分病态的优雅。
仿佛她不是置身于这人间地狱般的病房,而是在自家镜子前,梳妆打扮,准备出门。
整个病房,因为她这个诡异的举动,竟然慢慢安静了下来。
护士们停止了动作,小当和槐花也止住了哭泣,就连半疯的贾张氏,也停下了怪叫,只是用一种看陌生人的、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媳妇。
“秦……秦淮茹,你……”一名年纪稍长、胆子大些的护士,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直发毛,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秦淮茹梳理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名护士。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个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甚至和她往日里那种温婉和善的笑容,一模一样。
“我没事啊。”
她的声音,轻柔,温婉,听不出任何的异样。
“我好得很。”
然而,那名护士在接触到她笑容的瞬间,却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部立了起来,脸色煞白,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
她从那个笑容里,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她只看到了无尽的、深不见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
那是一种……已经彻底放弃了“生”的欲望,只剩下“死”的怨念的、独属于恶鬼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