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纱,缠在三人脚边。云逸尘走在最前,步子不快,却一步不歇。他右臂微颤,掌心金纹时明时暗,像是被风吹熄的炭火,随时会彻底冷下去。
慕容雪落在最后,目光始终钉在他背影上。
方才在药庐,那竹简渗血,字迹如咒。可她更在意的是他低头看碎片时的神情——不是惊,不是怒,而是某种近乎温柔的凝视。仿佛那残片上刻的不是线索,而是故人低语。
“你体内的火,快压不住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夜风还冷。
云逸尘脚步一顿,没回头:“还能走。”
“逞强。”她冷笑,几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枚幽蓝短针,“你若真想一路烧到南方,我不拦你。但别指望我眼睁睁看你炸成灰,还得替你收骨头。”
话音未落,针已刺入他后颈督脉。
云逸尘眉头一拧,体内火莲猛地一跳,灼流逆冲,险些破体。他咬牙压下翻涌,低声道:“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先问一声?”
“问了你会答应?”慕容雪收针,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颈侧皮肤,触到一片滚烫,心头一颤,面上却更冷,“你这人,骨头比玄铁还硬,心比冰窟还死。疼死活该。”
楚寒走在前方十余步,耳朵竖得比山猫还高。听两人你来我往,嘴角微扬,脚下却加快几分,转眼就拐进前方雾中,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
“我去看路——你们慢慢……疗伤。”
“滚!”慕容雪瞪着那背影,咬牙切齿。
云逸尘却没笑。他靠在一块青石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额角冷汗顺着眉骨滑下,在下巴处凝成一滴,坠入尘土。
慕容雪盯着那滴汗落下的位置,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报仇之后,你想活成什么样子?”
云逸尘抬眼,似是没听清。
“我说,”她声音轻了些,却更沉,“等林玄风死了,你打算怎么活?继续背着这身伤,走遍天涯找下一个仇人?还是……把自己烧干净,图个痛快?”
云逸尘沉默片刻,道:“只要他死,我活着或死,都不重要。”
“所以——”慕容雪猛地逼近一步,眼中寒光乍现,“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你复仇路上的工具?楚寒是,我是,连那个救你的苏家小姐,也不过是你活下去的……理由?”
云逸尘瞳孔一缩。
她话音未落,转身就走,裙角扫过枯草,发出沙沙轻响。
“我不是工具你。”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
慕容雪脚步一顿。
“正因不是,我才不能……”
“不能什么?”她猛然回头,眼眶微红,却倔得像把出鞘的刀,“不能接受一个真心待你的人?还是不敢?你怕什么?怕我死?怕我像你家人一样,因为你而死?”
云逸尘闭眼,喉头滚动。
慕容雪一路跟着他们前行,态度坚决。云逸尘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此去凶险万分,就像走在火海边缘,慕容雪明明知晓却依然紧紧相随。他暗自决定,绝不能让第二个救他的人,因他而死。他想起她救他时,他还不知她是敌是友,可如今她这般执着,让他心中既感动又担忧。
“我不能……让第二个救我的人,因我而死。”他声音极轻,却像刀锋划过石面,“她救我时,我不知她是敌是友。可你不同。你明明知道前路是火海,还要往里跳。我若应了你,便是亲手把你推进去。”
慕容雪怔住。
夜风忽止,雾气凝滞。
她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凄厉:“所以你就一个人扛?疼了不说,伤了不叫,连心死了都不肯吱一声?云逸尘,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不碰任何人,就能保住所有人?”
“我不敢碰。”他睁开眼,目光如烬,“一碰,就是血。”
她冷笑:“那你现在护着我,算什么?施舍?报恩?还是——怕我死在路上,坏了你大计?”
“是承诺。”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残破的蛊瓶,瓶身裂痕如蛛网,正是那日为她挡毒所毁之物,“你的寒髓针,我欠你三根。这瓶子,也算还你一半。”
他将瓶子递出,掌心金纹微闪,似有火光在血脉中游走。
“我不能给你更多。”他直视她眼,“但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便护你一日。以云氏血脉起誓。”
慕容雪盯着那瓶子,指尖发颤。
她没接。
良久,才伸手一把夺过,攥得极紧,指节泛白。
“别以为这样说,我就原谅你。”她别过脸,声音哑了半分,“你这人……烂透了。”
云逸尘没动,也没说话。
远处,楚寒站在雾中,背对着他们,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嘴角微动,却没回头。
慕容雪低头,从袖中摸出一粒暗红药丸,指尖一松,药丸无声坠入草丛。
她没看那药,只抬头望向云逸尘,忽然道:“你说你怕我死。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若真想活,就不会跟着你一路走到现在?”
云逸尘眸光微动。
“我不是苏家小姐,救你一命就转身离去。”她冷笑,“我是慕容雪。用毒的,心狠的,不讲道理的。我跟在你身边,不是为了等你哪天良心发现,也不是为了听你一句‘我护你’。我是为了——”
她话未说完,云逸尘忽然抬手。
“有东西在动。”他低声道。
三人瞬间戒备。
前方雾中,枯草微微晃动,似有活物潜行。楚寒悄然握剑,慕容雪指尖滑出一缕银丝,毒线已就位。
云逸尘却抬手制止。
他盯着地面,眉头紧锁。
方才慕容雪落药之处,草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继而焦黑,仿佛被无形之火舔舐。那焦痕蔓延的轨迹,竟与他掌心金纹走向一致。
“这火……”慕容雪低语,“它在回应你?”
云逸尘没答。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金纹骤然发烫,火莲在丹田内轻旋,竟与地底焦痕产生共鸣。
“不对。”楚寒皱眉,“这火纹……比之前快。”
话音未落,地面焦痕猛然一跳,如蛇窜行,直扑云逸尘脚底!
他疾退,火莲暴起,灵力冲脉,强行催动《九曜真经》心法。可三成灵力终究不足,退势未稳,左膝一软,单膝触地。
“逸尘!”慕容雪惊呼,疾步上前。
“别过来!”他低喝,右手猛按地面,火莲逆冲而出,赤焰虚影一闪,将火纹逼退三尺。
焦土之上,赫然浮现一个残缺符号——半边“林”字,与药庐地面所见如出一辙。
“又是林家。”楚寒冷笑,“阴魂不散。”
慕容雪却没看他,只盯着云逸尘颤抖的手,忽然道:“你刚才说,怕我死。可现在,是你在把自己烧干。”
云逸尘喘息粗重,额角青筋跳动:“它在找我。这火……不只是我的。”
“什么意思?”楚寒皱眉。
“它在认主。”慕容雪盯着那焦痕,声音发紧,“我族古籍里记载的‘焚心焰’,血誓成火,心许一人,方能驾驭。中此焰者,终其一生,只能爱一人,否则火自内焚,魂飞魄散。若非如此,你早该死了。”
云逸尘猛然抬头。
他低头看掌心金纹,那火光竟在微微跳动,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所以……”他声音沙哑,“若我心属他人,这火便不会为我所用?”
“不。”慕容雪冷笑,“是你根本不敢用。你怕一旦动心,火便失控,伤及所爱。所以你把自己锁死,宁可烧干,也不肯碰任何人。”
云逸尘沉默。
远处,楚寒缓缓转过身,目光复杂。
“你若真想报仇。”慕容雪忽然上前一步,直视他眼,“就别再装成一座死山。你护不住所有人,但至少——别把自己烧成灰,让活着的人替你痛。”
云逸尘抬眼,对上她眸光。
那里面没有怨,没有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痛。
他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
可就在此时,地面焦痕猛然暴起,火纹如蛇缠上他左腿!
他闷哼一声,火莲失控,灵力逆冲,经脉如被刀割。
“逸尘!”慕容雪扑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
掌心金纹与她指尖相触的刹那,火莲竟微微一稳。
云逸尘猛地抬头,眼中金芒闪动。
慕容雪却没松手,只死死攥着他,声音极轻:“你怕伤我?可现在——是我抓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