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悬在半空,三寸之外便是林玄风的咽喉,可云逸尘的手指却微微松了力道。
不是退缩,而是换了一种握法——剑柄缓缓下压,剑锋贴地,像一头暂时收爪的猛兽,蛰伏不动。
方才那一掌轰来,护盾震颤,银光如潮水般起伏,他分明察觉到,那波动的节奏,竟与苏清绾残存的呼吸隐隐相合。她每喘一口气,护盾便随之轻颤一次;而林玄风每一次攻击,那银光反震的余波,又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命脉。
他闭了闭眼,再睁时,眸中怒火已沉,化作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不能乱来。她拿命换的盾,若被他一腔怒火糟蹋了,才是真的一文不值。
剑身仍贴着护盾边缘,他指尖轻搭剑脊,借着微弱的震感,一寸寸感知那银光流转的路径。就像小时候在云家藏经阁翻古卷,一页页推演失传的阵法,如今他也在用身体当笔,以剑为尺,丈量这以命为祭的屏障。
忽然,他手腕一转,剑尖悄然离地,在血泥中划出一道细痕。
不是进攻,是记录。
第一道,直指林玄风心口——那是他方才蓄势欲发的杀招落点。
第二道,斜切入左肩——正是对方符文裂痕所在,每次护盾反震,那处都最先泛起黑光紊乱。
第三道,弧线绕后,末端微微上挑,像是无意识勾了个半圆。
他没停,继续闭目感知。护盾的银光每波动一次,他便在脑中默记一次频率,再以《九曜真经》的心法在体内模拟那股反震之力的回流方向。经脉虽被寒毒封冻大半,但残存的灵觉尚能运转,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勉强照亮前路。
林玄风冷眼旁观,见他不再强攻,反而蹲在地上画来画去,不由嗤笑:“怎么?画个阵法图就能救命?你当这是儿时沙盘推演?”
云逸尘不答,只将剑尖轻轻一挑,血泥飞起,落在掌心。
他低头,以指尖蘸血,在掌心勾勒护盾的灵力回路。银光从苏清绾头顶的虚月降下,如根须般蔓延至护盾四壁,再经由地面隐隐回流至她心脉。这路线,竟与人体经络惊人相似,尤其是那几处关键节点,分明就是苏家秘传《灵枢引脉诀》中的主脉大穴。
他心头一震。
这护盾,不是外力强撑,而是她将自己的命脉当作了阵眼,以魂为引,以血为媒,生生将灵体之力化作屏障。
护盾银光随苏清绾微弱呼吸起伏,每一次攻击反震都加剧她命脉损伤,而林玄风符文也受冲击。
他指尖一顿,血线在掌心凝成一点,迟迟未落。
若再试探,等于亲手加速她的死亡。可若不试,等她彻底断气,护盾一破,所有人依旧难逃一死。
赌,还是不赌?
他抬眼,望向护盾中央。她静静躺着,唇色惨白,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唯有头顶那轮虚月,仍执着地洒下银辉。
他咬牙,指尖再动,将血线续上,勾出最后一段回路。
就在这时,林玄风掌心黑光微闪,不再轰击,而是化作一缕细丝,如毒蛇吐信,悄然贴地游走,无声无息地侵蚀护盾边缘。
云逸尘瞳孔一缩。
这是试探,不是强攻。对方已察觉护盾异常,改用阴柔手段,避免触发反震,好暗中摸清底细。
不能让他得逞。
他忽然将剑尖一偏,故意在护盾右角划出一道细微裂痕,灵力外泄,仿若防御薄弱。
林玄风果然冷笑,掌心黑光骤然加压,那缕黑丝瞬间暴涨,如潮水般扑向破绽。
轰!
护盾震颤,银光炸开,反震之力如雷贯耳,直冲林玄风左肩。
他闷哼一声,肩头符文裂痕加深,黑光紊乱。
而云逸尘早已闭目,指尖血图尚未干涸,他借着反震瞬间的灵力回荡,将整条银光回路刻入脑海。
睁开眼时,他嘴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找到了。
这护盾的反震,并非无差别反弹,而是以苏清绾的命脉为轴心,将外力转化为一道定向冲击,直指攻击者灵力最不稳之处——正是她左肩符文裂痕所在。
换句话说,她不是在挡,是在“还手”。
他低头看着掌心血图,那银光回路的终点,竟隐隐浮现出一道极淡的月纹,像极了她袖中玉簪上的刻痕。而此刻,那玉簪正静静躺在她腕边,簪头微光一闪,仿佛与护盾共鸣。
他心头一震。
这不是巧合。苏家与云家,血脉之间,或许早有牵连,只是无人知晓。
他缓缓起身,将天穹剑令残片从怀中取出,轻轻贴在护盾震源点——正是苏清绾心口正上方的银光最盛处。
残片一触,青光微闪,竟与银光交织片刻,形成一道模糊的“阵”字残影,随即隐去。
而就在这刹那,护盾的震颤频率竟趋于平稳,反震的灵力回流也变得清晰可辨。
他明白了。
这残片,虽非完整剑令,却蕴含某种规则之力,能与护盾产生微弱共鸣,稳定其波动。
他将残片留在原地,任其自行悬浮,随即退后一步,靠在护盾边缘,低声自语:“若以护盾为阵眼,诱其强攻,借反震之力叠加剑意……是否可破其符文?”
云逸尘深知楚寒尚未醒来,但此刻他已将推演过程暗藏于话语之中,盼楚寒醒来后能借此还原策略。
“第一击,诱其攻右,反震扰其左肩。”
“第二击,剑意藏于震波之后,随力而发。”
“第三击,借残片共鸣,引动护盾核心,直冲其灵脉枢纽。”
他越说越慢,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钉入地面,也钉入自己的记忆。
林玄风听得皱眉,冷笑道:“在这儿自言自语,是疯魔了不成?还是以为说几句话,就能翻盘?”
云逸尘不答,只将剑横于胸前,剑身再次贴上护盾边缘,感受那银光流转的节奏。
他忽然道:“你说她死了,这盾就破。”
林玄风挑眉:“难道不是?”
“可她没断气。”云逸尘声音平静,“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这盾就在。”
“而只要这盾在——”他缓缓抬起剑尖,指向对方心口,“你每一次出招,都是在给自己挖坟。”
林玄风脸色一沉,掌心黑光再聚。
云逸尘却不急,反而闭目,将方才推演的三道痕迹重新在脑中串联。第一道直击心口,第二道斜切肩符,第三道弧线绕后,末端上挑,形似一个古篆的“引”字。
引什么?
引力?引势?还是引命?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护盾中央。她依旧无声无息,可那轮虚月,却比方才亮了一分。
他忽然明白。
那第三道弧线,不是为了进攻,是为了“接”。
接住反震之力,再引向剑锋,化为一击必杀的杀招。
他深吸一口气,寒毒依旧如冰蛇般在经脉中肆虐,额角青筋因剧痛而暴起,他却神色未变,只将剑尖缓缓下压,重新贴地。
这一次,他不再划痕,而是以剑尖为笔,以血泥为墨,将整个推演过程默写一遍。
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三道交错的痕迹,最终汇聚于一点。
他抬头,望向林玄风。
“你问我值不值。”
“我告诉你——”
剑尖猛然抬起,直指对方咽喉。
“她用命换的盾,我不但要拿来挡,还要拿来——”
“杀人。”
林玄风冷笑,掌心黑光轰然压下。
护盾震颤,银光暴涨,反震之力如潮涌出。
云逸尘站在边缘,借着那一瞬的灵力回荡,清晰感知到——
护盾的银光,正在沿着他划出的第三道弧线,缓缓汇聚。
而他的剑,正卡在那弧线的末端。
只要再往前半寸——
剑柄上的血,顺着掌心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