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高层季度成本复盘例会提前一小时的通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
后勤老钱在电话里传达这个“小小变动”时,工程部副总办公室的方向,似乎传来一声压抑的、类似热水瓶胆炸裂的闷响——八成是某位“速算高手”失手打翻了保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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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成办公室的门刚关上不到五分钟,外面走廊就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不是柳曼殊那种精准克制的三声轻叩,这动静听着有点……心虚?
“进。”陈成头也没抬,指尖还停留在审计报告上用红笔圈出来的几个异常数据点上,像戳着几只碍眼的苍蝇。
门开了条缝,工程部管物资采购的副经理李茂那颗油光水滑的脑袋先探了进来,脸上堆砌的笑容像是刚用502胶水匆忙粘上去的。“陈总?忙着呢哈?打扰您几分钟,就几分钟!”他侧着身子挤进来,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活像揣了个定时炸弹。
陈成这才抬眼,目光平静无波:“李经理?稀客啊。工程部最近不是忙着‘速算’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串门了?”他把“速算”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李茂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后背似乎有冷汗渗出,赶紧把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放到陈成宽大的办公桌上,动作轻柔得像在放一包炸药。“不敢不敢!陈总您说笑了!是这样,宗总那边刚开完内部协调会,特别重视这次季度成本复盘!”他搓着手,语速飞快,“这不,怕有些细节在大会上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耽误领导们宝贵时间,宗总特意让我先把关于三季度几个重点项目预算执行情况的补充说明材料,给您过过目!提前沟通,充分沟通嘛!嘿嘿……”
陈成的指尖在那份审计报告上轻轻点了点,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哦?宗总费心了。材料放这儿吧,我有空拜读。”
“哎!好好好!”李茂如蒙大赦,一边点头哈腰,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陈成手边那份封面上印着刺眼“内部审计·机密”字样的文件,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那…那不打扰陈总您了!您忙!您忙!”说完,几乎是踮着脚尖,倒退着溜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动作轻得像个贼。
门关上的一瞬间,办公室里仿佛还能听见李茂加速的心跳声在回荡。
陈成终于放下红笔,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他伸手,没碰工程部那份厚厚的“补充说明”,反而拿起手机,拨通了诸成的加密专线。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背景里传来服务器风扇高速运转的低沉嗡鸣,还有键盘敲击如同疾风骤雨的噼啪声。
“喂?老陈?”诸成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一种高度专注的亢奋,“我这正给‘宗胖子’和他的小伙伴们画交际‘热力图’呢,嚯!那叫一个五彩斑斓!信号太强,快把我的防火墙都染成花布了!啥指示?”
“工程部刚送来一包‘定心丸’,”陈成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拎起那份牛皮纸袋,掂了掂,分量不轻,“说是预算执行补充说明,提前沟通,态度诚恳得很呐。”
“哈?”诸成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黄鼠狼给鸡拜年——这是嫌上次食堂的麻油鸡不够味儿,亲自送货上门加调料来了?别急,等我三秒钟!”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更疯狂的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快得让人以为他在弹奏《野蜂飞舞》。
几秒后,诸成的声音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响起:“搞定!老陈,你猜怎么着?就刚才李茂‘送货’那会儿,我顺手扫描了一下他们工程部内网几个核心服务器的访问日志……啧啧,短短十分钟内,关于‘预算执行’、‘成本归集’、‘费用分摊路径’这些关键词的查询和修改操作,暴增了三百倍!服务器都快被他们戳冒烟了!这哪是送说明材料,这分明是抱着灭火器来扑咱们审计报告上的火星子啊!”
陈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把那份沉甸甸的“定心丸”随手丢回桌面,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灭火器?我看倒像是往火堆里扔湿柴火,烟更大。”他目光重新落回审计报告上那些红圈,“他们越急,越说明戳到痛处了。我们那份‘趣味数学题’答案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学数学题太侮辱人了,咱这是高等代数附加题!”诸成那边传来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宗胖子’半年的日程热力图和通讯热力图叠buff完成了,重点标红了七个高频接触号码,其中一个跟赵秃鹰吐出来的某个加密号码高度吻合。他身边那几位‘财务顾问’,嘿,背景更有意思!一个之前在某地方融资平台玩‘空城计’玩砸了跑路的,另一个挂着海外名校头衔,结果被扒出来文凭是某东南亚野鸡大学函授的‘速成博士’。还有一个更绝,名片上印着‘国际投资顾问’,实际主要业务是帮人注册离岸空壳公司和代购奶粉……这配置,主打一个‘跨界混搭风’!资料包加密发你了,记得查收,附带我的‘阅读理解’笔记,包教包会!”
“效率不错。”陈成目光扫过屏幕上诸成发来的加密文件包图标,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敲着节奏,“明天的例会,后勤通知提前了一小时。工程部那边,‘速算高手’们怕是已经开始临时抱佛脚,连夜做珠心算了。”
“放心!考场纪律这一块,我帮你盯着。”诸成嘿嘿一笑,“保证他们的‘小抄’发不出去,也收不到‘场外援助’。”
刚挂断诸成的电话,办公室门又被轻轻敲响。这次是三声标准的、带着柳曼殊个人印记的轻叩。
“进。”陈成应道。
柳曼殊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看似平平无奇的银色U盘。她走到办公桌前,并没有立刻放下,而是用一种近乎学术研讨的严谨口吻汇报道:“陈总,您要的宗炳耀及其核心圈子所有人的私人通讯设备定位轨迹交叉分析结果,以及最近三个月异常资金流动末梢账户的最终穿透报告,都在这里了。”
她把U盘轻轻放在陈成面前,补充道:“交叉分析显示,宗炳耀在定海路77号附近区域的活动频率,在过去三个月显着高于其日常活动范围均值,且时间点多集中于晚间。异常资金经由多层复杂流转后,其中一个末端接收账户的开户行,就在定海路77号斜对面那家银行的支行。”她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冷静无波,“另外,我们在复原赵明达那部特殊加密手机的云端碎片数据时,发现了一个被删除的紧急联络人代号:‘鼹鼠’。通过通讯基站日志关联分析,这个‘鼹鼠’的常用物理位置,与宗炳耀助理王伟的常驻地高度重叠。”
陈成拿起那枚冰凉的U盘,指腹在金属外壳上缓缓摩挲。柳曼殊汇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基石,稳稳地垒砌在他手中那份审计报告所勾勒出的虚线框架之下,让那个名为“宗胖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危险。
柳曼殊汇报完毕,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微微倾身,动作极其自然地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一张空白便签纸上飞快写了一行小字,推到陈成面前。纸上赫然三个字:
b计划?
陈成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抬眼看向柳曼殊。柳曼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眼神里传递出一种心照不宣的确认。
就在这时,陈成办公桌上一部极少响起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标识异常简短,只有一个字母:w。
陈成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那是直通集团那位深居简出、很少过问具体事务、但分量却重逾千钧的元老王董的内部专线。
他立刻拿起听筒,声音平稳:“王董?”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平稳低沉、听不出情绪的老人声音,言简意赅:“小陈,明天的会,按时开。材料,”那边顿了顿,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要备足。”
“明白,王董。材料已经准备好了,一定准时。”陈成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电话那端只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随即挂断,只剩下忙音。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寂静。柳曼殊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陈成慢慢放下听筒,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审计报告的红圈、那枚承载着关键证据的银色U盘、写着“b计划”的便签、还有刚刚那通简短却重若千钧的电话……无数线索在他脑中高速拼接、组合、推演。
他拿起诸成整理好的那份厚厚的“高等代数附加题”资料,指尖在“宗炳耀”的名字上重重划过。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光柱里无数微尘在无声狂舞。
“速算高手?”陈成低语,嘴角那抹弧度终于不再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味盎然,“明天这场‘趣味数学’公开课,我很期待看看,你们的‘心算’速度,能不能快得过……”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
“……审计报告上掉下来的芝麻粒儿。”
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那份工程部送来的、厚厚一沓的“预算执行补充说明”,静静地躺在桌角,像一块被遗忘的、苍白无用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