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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省委常委会议室。
空气凝固得如同被塞满了铅块。赵立春那一声拍桌巨响,如同惊雷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的议论。但随之而来的,并非预想中的臣服与肃静,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死寂。所有目光,惊疑、审视、惶恐、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都聚焦在主位那个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的掌舵人身上。
赵立春喘着粗气,赤红的双目如同受伤的猛兽,扫过全场。他看到了组织部长周秉坤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看到了政法委书记刘卫东紧锁的眉头下深藏的忧虑,也看到了宣传部长李静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茫然。而斜对面的诸成,依旧稳如磐石,眼神深邃平静,仿佛刚才那两颗炸翻常委圈的“重磅炸弹”不过是溅起的小水花。
“吵什么吵!”赵立春再次重复,声音嘶哑中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虚弱,“事实摆在眼前!严克明同志,郭齐宏同志,两位为滨海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同志,在组织的关键岗位上,突发恶疾,不幸因公殉职!这是我们滨海省班子巨大的、无可挽回的损失!” 他刻意加重了“突发恶疾”、“因公殉职”几个字,试图将这匪夷所思的离奇死亡,强行定义为一个不幸的、自然的意外事件。
然而,这个强行定义如同纸糊的堤坝,瞬间就被汹涌的暗流冲垮了第一道缝隙。
“赵书记!” 一个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话的是省军区政委冯国梁。这位素来以耿直刚硬着称的将军,此刻脸色凝重得如同铸铁,他手指关节重重敲了敲桌面,发出梆梆的闷响:“突发恶疾?同一天?一个在隔离审查期间,一个在配合调查途中?赵书记,您是班长,您这话,能说服在座的同志们?能说服全市、全省的干部群众?!这听起来,更像是…谋杀!”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破了赵立春试图维持的“意外”面纱!
“哗——”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谋杀?!这可是省委常委会议上,一位省军区政委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最核心、最敏感的问题核心!
赵立春眼皮狂跳,几乎要拍案而起,但他强行压住了。他知道,一旦他此刻暴怒失态,就等于坐实了心虚!他死死盯着冯国梁:“冯政委!请注意你的措辞!调查组还没有成立!结论更没有出来!你这‘谋杀’两个字,是要负政治责任的!这是散布恐慌,扰乱人心!”
“恐慌?扰乱人心?” 冯国梁毫不退让,声音洪亮如钟,“赵书记!两位手握重权的常委在同一天、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离世,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慌源头!如果不彻查到底,揪出幕后黑手,那才是真正的人心惶惶,天下大乱!” 他目光炯炯,环视全场,“我冯国梁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但我懂得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在这里遮遮掩掩,粉饰太平,就是给真正的敌人递刀子!我提议,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独立调查!不仅要查死因,更要查两位同志生前负责的关键工作,尤其是近期办理的敏感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冯国梁的话,如同在滚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冯政委说得对!必须彻查!”
“对!给组织一个交代!给家属一个交代!也给全省人民一个交代!”
“这绝不是简单的意外!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原本慑于赵立春积威而不敢多言的常委们,在冯国梁这杆“大炮”的掩护下,纷纷发声!尤其是几位平时就与赵系若即若离、或者本身清流派系的常委,言辞更是激烈。赵立春试图强行定调、捂盖子的企图,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就被汹涌的质疑声浪彻底淹没!
赵立春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强行咽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威,在这突如其来的滔天骇浪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现在成了漩涡的中心,所有人都盯着他!所有人都想从他这里挖出“真相”!可真相是什么?连他自己都如同瞎子聋子!
就在这汹涌的质疑声浪几乎要将赵立春淹没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响起:
“冯政委的担忧,代表了同志们普遍的想法,也代表了我个人的忧虑。” 诸成开口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他目光平和地看着冯国梁,又缓缓扫过其他常委,最后落在赵立春脸上,“赵书记强调稳定大局,这是对的。滨海的天,绝不能塌。但冯政委强调彻查真相,更是民心所向,是组织原则的根本要求!两者并不矛盾!”
诸成几句话,巧妙地将汹涌的民意和对赵立春的质疑,引导向了一个“程序正义”的轨道。
“赵书记刚才已经指示,”诸成继续说道,语气带着对一把手应有的尊重,“由省纪委(罗国华副书记牵头)、省委政法委(刘卫东书记牵头)、省公安厅(新任厅长人选未定,暂由常务副厅长负责)、省检察院,抽调最精干的、政治绝对可靠的同志,立刻成立联合调查组!就严克明同志、郭齐宏同志的离世原因,以及相关的一切背景情况,进行最高规格、最彻底的独立调查!调查过程,必须全程留痕,绝对保密!调查结果,直接向省委常委会汇报!同时,也请冯政委放心,调查组将吸纳军分区保卫部门的精干力量参与,确保调查的独立性和权威性!” 他再次祭出“程序正义”和“独立调查”的大旗,并将冯国梁的诉求巧妙地纳入了他主导的调查框架内,既安抚了冯政委代表的军方力量,又堵死了赵立春私下干预调查的可能。
这一手玩得漂亮!连赵立春都不得不承认,诸成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滴水不漏,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和程序高地。他提出的调查组架构看似合理,实则牢牢将调查的主导权核心圈定在了纪委和政法委,而这恰恰是目前相对容易被赵立春“间接”影响、却又能在关键时刻被诸成“借力”的两个部门。吸纳军方参与,更是神来之笔,既安抚了冯国梁,又为其后可能牵扯出的“深渊回响”这种涉及军方绝密的线索埋下铺垫。
赵立春心中恨得滴血,却只能点头,声音干涩:“诸成同志的意见…很全面。就按这个办。联合调查组今天下午必须组建完毕,立刻开展工作!罗国华同志,刘卫东同志,责任重大,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拿出初步结论!” 他被迫再次确认了诸成的方案。
“是!赵书记!我们纪委一定全力以赴!”罗国华立刻起身表态,脸上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调查严克明?这可是个肥差!既能博得刚正不阿的名声,又能深挖严克明的老底,何乐而不为?
刘卫东也沉声应道:“政法委责无旁贷。”
一场可能撕裂常委会的风暴,在诸成四两拨千斤的斡旋下,暂时被按进了“程序”的框架内。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表象。真正的惊涛骇浪,此刻才在平静的海面下开始酝酿。赵立春虽然暂时避免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困境,但他已经被诸成套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调查组的存在,就像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断他最后的机会!
“另外,”诸成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沉痛,“关于严克明同志、郭齐宏同志的后事处理,以及对家属的安抚工作,请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牵头,务必要体现组织的关怀,做到庄重、稳妥、周全。两位同志的追悼会规格和生平评价,请组织部(周秉坤部长)会同办公厅,尽快拿出初步方案,报常委会审议。” 他转向宣传部长李静雯,“李部长,宣传工作要把握尺度。两位同志因公殉职的消息,由省委统一口径发布通稿,重点突出他们的贡献和组织的深切哀悼。在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严禁任何媒体和个人进行不负责任的猜测和炒作!一旦发现,严肃处理!”
诸成几句话,就把两位死者最后的剩余价值安排得明明白白。追悼会?生平评价?宣传口径?这都是安抚人心、稳定大局的“面子工程”,也是给赵立春那颗惊魂未定的心喂上一丸安神药——你看,组织还是关心同志的,不会立刻翻脸无情。但潜台词也很清楚:盖子暂时捂住了,但盖子底下是什么,等我调查组挖出来再说!
赵立春听着诸成一条条井井有条的安排,感觉自己这个省委书记像个提线木偶。他胸口憋闷得几乎要爆炸!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椅子:
“就这样定了!散会!” 说完,他铁青着脸,看也不看众人,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赵书记,”诸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让保健医生过来看一下?”
赵立春脚步一顿,背对着众人,身体僵硬了数秒,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用!” 然后头也不回,快步离去。背影仓惶而狼狈,哪里还有半分封疆大吏的威严?
诸成看着赵立春消失在门口,嘴角那丝冷冽的弧度更深了。他缓缓站起身,环视神情各异的常委们,语气沉稳:“同志们,多事之秋,更需勠力同心。请大家恪尽职守,稳定好各自分管领域的局面。散会。”
一场惊心动魄的常委会,在权力格局的悄然变动和汹涌的暗流中,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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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骨科专科医院,VIp病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喧嚣过后,病房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陈成依旧闭目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匀畅了许多。胸口玉琮持续传递着温润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修复着受创的经络和精神。
门口守卫换了一拨人,神情更加肃穆警惕。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蜂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病历夹和记录板,神态自然。她走到床边,一边翻看病历,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
“陈队,风暴眼初步形成。常委会刚结束,赵如丧家犬,诸老板掌控调查主导权。联合调查组组建,纪委罗国华、政法委刘卫东牵头,军方冯政委强硬介入。目标:彻底解剖严、郭离奇死亡。”
她的声音如同精准的仪器,不带起伏。
“严克明遗体已严密封锁,等待解剖。内部消息,赵要求‘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妄图最后搜寻‘钥匙’下落。痴心妄想。” 蜂鸟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郭齐宏尸检初步报告已出:颅内动脉瘤破裂引发二次出血致死。符合外力撞击(车祸)诱因表象。但蜂鸟截获其急救车内部监控数据片段(已销毁原始记录),显示其昏迷期间,颈后曾出现不明针孔状红点,分析为微创注射痕迹。疑点指向‘生物毒素诱导’。报告已被压下,列为调查核心机密。”
“骨科医院昨夜行动复盘:确认‘深渊回响’残骸来源为军方代号‘鲲鹏’实验室三年前失窃原型机之一。买家代号‘潮汐’。此代号关联国际离岸金融网络,与林小姐追踪目标高度重合。”
“王秉乾(纪委王科长)已被省纪委案管室李国华主任内部约谈,疑因昨夜拙劣表现引发内讧。此人已成惊弓之鸟,行踪已被锁定,随时可收网。”
“你体内玉琮能量波动已趋于稳定,精神力恢复速度超出预期37%。‘归墟·潮汐’精神坐标印记清晰度提升12%,数据库比对暂无明确指向,疑为多重加密精神锚点或…异维度坐标。建议深度冥想尝试共鸣。”
蜂鸟语速极快,信息精准投放完毕。她拿起笔在记录板上划了几下,仿佛在记录体征数据。
“治疗方案不变,深度静养为第一要务。诸老板指示:金鳞需潜渊,待时而动。” 蜂鸟说完,合上病历夹,转身离开。
病房门关上。陈成依旧闭着眼,但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玉琮传来的暖流似乎更加熨帖。蜂鸟带来的信息如同清晰的拼图碎片,让他对昨夜那场惊魂和当前的局势有了更立体的认知。赵立春困兽犹斗,诸成步步为营,联合调查组是把双刃剑,而真正的巨鳄“潮汐”,正隐藏在更深的海域,操控着一切。
蜂鸟提到的“生物毒素诱导”郭齐宏死亡、“深渊回响”失窃于军方实验室、“归墟·潮汐”的诡异坐标印记…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超普通官场倾轧的、难以想象的恐怖层面。
还有王秉乾这条小蛇…该收网了吗?
陈成放在被子下的左手手指,再次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移动着。这一次,他不再画波浪线,而是循着意识深处那个被玉琮金光微微照亮、变得更加清晰的“潮汐印记”,尝试勾勒出其中蕴含的、极其古老而扭曲的一角符文轮廓。指尖与床单的摩擦几不可闻,但玉琮的光芒,似乎随着他意念的集中,微微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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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郊,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顶层,“潮汐基金会”滨海办事处。
厚重的防弹玻璃幕墙外,是滨海繁华的城景。室内装修极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灰黑色的办公家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只有几块巨大的电子屏幕镶嵌在墙上,无声地滚动着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流,绿色的数字瀑布般流淌。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丝绒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身形挺拔,背影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手中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他,就是“潮汐”在滨海的代理人,代号“伯爵”(Earl)。
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装、面无表情的精干女子(助手)无声地走进来,将一份薄薄的加密平板轻轻放在他身后的办公桌上。
“伯爵,滨海风暴最新动态。”女子声音平直,如同电子合成音。
“赵立春在常委会上被逼宫,诸成掌控联合调查组主导权。严克明遗体被封存等待解剖,郭齐宏初步尸检报告被压下,疑点指向我方‘诱导剂’。”女子汇报简洁精准。
“蜂鸟已潜入医院接触目标(陈成),传递部分信息。目标精神力苏醒速度超出预估,玉琮波动稳定。昨夜‘深渊回响’-7原型机已被摧毁,行动失败。‘鼹鼠’身份暴露风险提升至b级。”
“‘归墟印记’共鸣波动于目标病房再次出现,强度提升。精神锚点坐标解析度提升12%,但核心防火墙依旧稳固。”
“‘伯爵’微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冰块轻轻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依旧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问:“军方实验室那条线,清干净了吗?”
“已处理。‘鲲鹏’实验室失窃相关涉事人员及备份数据链,十二小时内全部物理清除。痕迹指向境外敌对势力渗透。”助手回答。
“嗯。”伯爵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赵立春这条船,漏水太快了。原以为他能多拖一阵,把水搅得更浑些。废物。”
他语气淡漠,仿佛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那…是否启动‘b计划’,提前回收‘钥匙’碎片?”助手询问。
伯爵沉默了几秒,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缓缓将杯中冰冷的琥珀色液体饮尽。
“不必。”他将空杯放在桌上,转过身。那是一张保养得宜、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脸,五官深邃,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让水再浑一点。让诸成和赵立春,还有那些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再多咬几口。咬得越狠,沉得越快。”
他走到巨大的电子屏幕前,手指在虚空中划过。屏幕上的全球金融市场数据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极其复杂、纵横交错、覆盖全球的股权及资金流向图谱。其中,滨海市的几个关键节点,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目标(陈成)身上的‘归墟印记’共鸣…是个意外之喜。”伯爵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看来,那把‘钥匙’碎片的活性,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它选择了新的宿主…或者说,宿主选择了它?有意思。”
他目光锁定图谱上滨海市骨科医院那个闪烁的微弱光点。
“加大压力。让‘伯爵夫人’(林静雅)那边的金融绞索,收紧一点。让赵立春派系里那些跳得欢的、知道点皮毛的小鱼小虾,比如那位纪委的王科长,该‘意外’就让他们意外掉。再给他们添一把火,让他们自己先撕咬起来。”
“是。”助手记下指令。
“至于医院那个小朋友(陈成)…”伯爵看着屏幕上代表陈成的光点,眼神如同盯着实验皿里一只特殊的昆虫,“继续观察。保护好他。在他彻底激活‘印记’,为我们打开‘归墟’大门之前…他可不能有事。必要的时候…”
伯爵顿了顿,眼神愈发深邃莫测:
“让‘蜂鸟’…给他送点‘营养剂’。帮他…快点成长起来。”
助手微微躬身:“明白。”
冰冷的电子屏幕光芒,映照着伯爵毫无表情的脸。窗外,滨海市的繁华喧嚣仿佛与他无关。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他冷漠的注视下,悄然酝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黄雀之上,还有冷眼旁观的持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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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骨科医院,VIp病房。
陈成的手指终于艰难地停了下来。被单上,一个极其扭曲、繁复、透着古老不祥气息的残缺符文一角,被他用极其微弱的力道描绘了出来,浅淡得几乎看不见。
就在他意念松懈的刹那——
嗡!
胸口的玉琮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之前精纯、凝练的金色暖流骤然爆发,如同高压水流瞬间冲入干涸的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