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炕梢的位置空了大半,陆峥那身带着硝烟味的军大衣搭在炕沿,残留着他身上特有的皂角混着铁锈的味道。她缩了缩脖子往被里钻,指尖刚碰到温热的补丁,就听见外屋传来“哐当”一声——准是林俏又在跟沈野抢洗脸盆。
“沈野你个混球!说了我先洗!”林俏的大嗓门穿透薄薄的土墙,伴随着搪瓷盆落地的脆响。温乐瑜披上衣裳掀帘时,正看见林俏单手举着木盆,沈野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告饶:“我的小姑奶奶!你那力气能劈柴,洗脸盆经不起你折腾啊!”
“谁让你抢!”林俏把盆往桌上一墩,水花溅了沈野一脸,“昨天队长说要去公社领农具,你非说要睡懒觉,今天迟到了看我不把你那破球鞋扔猪圈里!”
沈野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套着军绿色胶鞋:“去去去!这就去!”眼角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温乐瑜,突然挤眉弄眼,“嫂子你看你家林俏,这力气搁部队都能当举重冠军,昨天劈柴火劈得比我哥还快!”
“你闭嘴!”林俏脸一红,转身往灶房跑,粗布褂子的衣角扫过灶台,带下来两个贴饼子。温乐瑜赶紧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灶灰:“别闹了,陆峥哥说今天要去公社办知青落户手续,让咱早点准备呢。”
正说着,陆峥掀帘进来,军靴上还沾着晨露。他刚从训练场回来,迷彩服的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结实的锁骨,看见温乐瑜手里的贴饼子,伸手就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落户证明我昨晚就找文书办好了,吃完早饭直接去公社领粮本。”他说话时,热气喷在温乐瑜手背上,烫得她赶紧往回缩,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怕烫?”陆峥低头看她,黑眸里带着笑,指腹摩挲着她腕上的红痕——那是昨天他给她戴银镯子时不小心捏出的印子。温乐瑜脸瞬间红透,抽回手往灶房躲,正撞进端着粥锅的林俏怀里。
“哎哟!”林俏手一抖,粥洒了半锅,却顾不上擦溅在胳膊上的热粥,指着温乐瑜笑,“啧啧啧,脸红得跟灶膛里的火似的,嫂子你可真不经逗!”
温乐瑜羞得直跺脚,却被陆峥从身后圈住腰往怀里带。他个子高,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得像揉过砂纸:“别欺负她,她胆子小。”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个还热乎的煮鸡蛋,“拿着,路上吃。”
沈野在一旁看得直撇嘴:“哥你这宠妻劲儿,以后准被嫂子管得死死的!”话音刚落,就被林俏一脚踹在屁股上:“管得死死的才好!总比某些人天天想着偷懒强!”
一行人往公社走时,晨雾还没散。温乐瑜被陆峥护在里侧,他的胳膊时不时碰到她的肩膀,每碰一下,她的心跳就漏半拍。林俏和沈野则在前面打打闹闹,林俏嫌沈野走得慢,干脆拽着他的胳膊往前拖,沈野故意夸张地喊:“救命啊!悍妇打人啦!”惹得林俏反手就给他个爆栗。
“你俩轻点。”陆峥回头皱眉,视线扫过林俏发红的手腕——那是昨天帮队里抬石板磨的,“下午去卫生所拿点药膏。”
林俏愣了一下,嘟囔道:“这点小伤算啥。”却悄悄把袖子往下拽了拽,遮住伤口。沈野看在眼里,突然加快脚步跑到前面,回来时手里攥着把紫花地丁:“我娘说这草捣碎了能消炎,一会儿找个石头砸烂给你贴上。”
林俏脸一红,别过脸去:“谁要你多事。”脚步却慢了半拍,等他跟上来。
到了公社大院,办事员是个戴眼镜的姑娘,看见陆峥就笑:“陆排长又来啦?这是你爱人吧?瞧着真文静。”温乐瑜赶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陆峥把证明往桌上一放,揽过她的肩膀:“嗯,我媳妇温乐瑜。”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她胆子小,你多担待。”
姑娘“噗嗤”笑了:“知道知道,上次你为了给她办城镇户口,跑了三趟,说啥也得让她吃商品粮,不用去下乡受苦。”温乐瑜这才知道,陆峥早就悄悄给她改了落户类型,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林俏在一旁捅了捅沈野:“你看看人家陆峥哥!”沈野立刻拍胸脯:“放心!等我下个月转正,就把你户口也转成商品粮!”林俏挑眉:“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是真的!”沈野急了,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奖状,“看见没?我在靶场拿了第一名,连长说给我申请三等功,到时候就能提干转户口!”林俏凑过去一看,奖状上“沈野”两个字歪歪扭扭,却被他宝贝似的折了三折揣在贴身口袋里。
办完事出来,陆峥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个红布包,打开是支崭新的钢笔:“给你的。”笔杆是温润的白玉色,刻着细小的缠枝纹,“知道你爱写东西,以后写日记用。”温乐瑜捏着钢笔,指尖都在抖——她只在睡前偷偷写过两次随笔,没想到被他看见了。
“哥你也太偏心了!”沈野嚷嚷着,从背后拿出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雕,塞给林俏,“俏丫头你看!我刻的小老虎,跟你一样凶!”木雕歪歪扭扭,老虎的耳朵还刻成了圆的,林俏却一把抢过来揣进兜里,嘴角撇着,眼里却亮得很。
路过供销社时,陆峥非要给温乐瑜买雪花膏。柜台前,售货员笑着说:“这友谊牌的最滋润,适合你家媳妇这细皮嫩肉的。”陆峥付了钱,还不忘叮嘱:“每天洗完脸抹一点,别总忘。”温乐瑜低头看着手里的铁盒子,突然想起刚穿来时,她因为怕黑整夜哭,陆峥就坐在炕边给她讲部队的事,讲他怎么在雪地里潜伏三天三夜,讲他救下的小猫崽……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瞬间,他都记在心里。
往回走时,沈野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坡喊:“快看!那边有野兔子!”说着就拉着林俏往坡上冲。林俏跑得比他还快,粗布裤子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眼看就要追上兔子,却被石头绊了一下。沈野眼疾手快捞住她的腰,两人滚在草地上,沈野垫在下面,“哎哟”一声,却还不忘问:“摔着没?”
林俏趴在他胸口,听见他砰砰的心跳,突然红了脸,猛地爬起来:“谁要你扶!”转身就跑,却在拐弯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沈野望过来的目光,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别过脸。
温乐瑜看得笑出了声,被陆峥捏了捏脸颊:“笑啥?”她仰头看他,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他睫毛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陆峥哥,你说咱们会一直这样吗?”
“会。”陆峥的回答斩钉截铁,他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掌心覆在她手背上,“书里写的结局不算数,以后的日子,我护着你,沈野那混球护着林俏,咱四个,好好过日子。”
温乐瑜突然想起刚穿来时,她和林俏在洞房里抱着哭,怕得浑身发抖,以为逃不过早死的结局。可现在,看着身边这个把“护着你”三个字说得比军号还响亮的糙汉,看着远处追打嬉闹的林俏和沈野,突然觉得,就算穿错了书、嫁错了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峥见她发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又在想啥?”
温乐瑜摇摇头,把脸埋进他怀里:“没想啥,就是觉得……真好。”
风掠过麦田,带着麦香和泥土的味道,远处传来沈野的嚎叫和林俏的笑声,温乐瑜攥紧手里的钢笔,感受着陆峥胸膛有力的心跳,突然明白——最好的结局,从来不是书里写的那样,而是此刻,是身边人掌心的温度,是吵吵闹闹里藏着的甜,是就算错了开头,也能一起把日子过成糖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