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灶间的香味勾醒的。
窗外的霜花结得更厚了,像谁在玻璃上描了层白绒,晨光透过霜花,在炕沿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就见顾晏廷正蹲在灶门前添柴,军绿色的棉袄袖子挽到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麦色皮肤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醒了?”他回头看她,嘴角沾了点锅灰,却没像往常那样板着脸,反而笑了笑,“张婶送了些玉米面,给你熬了糊糊,加了红糖。”
温乐瑜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想起穿书第一天,她缩在炕角哭,怕得浑身发抖,是这个男人把她裹进怀里,用带着枪茧的手笨拙地拍着她后背,说:“别怕,书里的结局不算数。”
“发什么呆?”顾晏廷见她不动,起身走过来,自然地替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指尖擦过她脸颊时,她才猛地回神,慌忙往被子里缩了缩。
“我、我自己来穿衣服。”她红着脸摆手,却被他按住肩膀。
“别动,”他从炕尾拿过件厚毛衣,“听澜说你昨天咳了两声,张婶说这毛衣是她姑娘穿过的,暖和。”毛衣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显然是刚洗过,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心织的。
温乐瑜乖乖地任他帮着穿好,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像触到灶膛里的炭火,暖得人心里发颤。这时院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跟着是沈听澜的怒吼:“顾晏城!你要是再敢把我的练功带当跳绳,我就把你那堆破弹珠全扔茅房里!”
“嫂子!那是玻璃弹珠!稀罕得很!”顾晏城的哀嚎声紧随其后,“再说我那是帮你松松劲,谁让你昨天劈柴把扁担都劈断了!”
温乐瑜吓得往顾晏廷身后躲,顾晏廷低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听澜就是嗓门大,伤不着人。”他转身往灶间走,“快洗漱,糊糊要凉了。”
灶间里,顾晏廷已经把玉米面糊糊盛在了粗瓷碗里,上面还撒了把炒得喷香的芝麻。温乐瑜捧着碗小口喝着,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胃里,舒服得眯起了眼。
“今天队里要分白菜,”顾晏廷蹲在灶门前添柴,声音混着柴火噼啪声,“我去队部领,你在家跟听澜看家。刘婶说她姑娘从县城捎了些冻疮膏,我顺路给你带回来。”
温乐瑜点点头,想起书里写的“寒冬冻伤十指,感染高烧而亡”的结局,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顾晏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开口:“下午我找些旧棉花,给你做副棉手套,保准冻不着。”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灶火的光,亮得像落了星子。
正说着,沈听澜拽着顾晏城闯了进来,顾晏城的胳膊被她反剪着,嘴里还在嘟囔:“我哥说了,让你少管我……”
“你哥是你哥,我是你嫂子!”沈听澜把顾晏城往灶间一推,后者踉跄着撞在水缸上,她却径直走到温乐瑜身边,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诺,给你的,昨天跟顾晏城打架,从他裤兜里摸出来的,说是他藏的宝贝。”
红布包里是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裹着橙黄色的糖块,在灶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温乐瑜认得,这是县城供销社最贵的那种水果糖,书里说顾晏城攒了三个月的糖珠才换了一块,宝贝得紧。
“这……”她抬头看向顾晏城,少年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喊:“谁让她抢我军用水壶!那是我哥给我的!”
“你哥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沈听澜挑眉,转头对温乐瑜眨眨眼,“拿着,甜着呢。”
顾晏廷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往温乐瑜碗里又添了勺红糖:“吃完跟听澜在家做针线活,别乱跑,外面风大。”
温乐瑜刚把水果糖攥进手心,就见刘翠花挎着篮子从院门口进来,看见顾晏廷就骂:“死小子!队里分白菜了你不去,在家伺候这个不下蛋的……”
“娘。”顾晏廷的声音冷了下来,往温乐瑜身前站了站,“乐瑜身子弱,我先送她回屋。”
“你敢!”刘翠花把篮子往地上一摔,白菜滚了一地,“今天必须让她跟我去拾粪,不然我就去大队部告你俩……”
话没说完,沈听澜突然往前一步,挡在温乐瑜面前,个子比刘翠花还高出小半头,叉着腰仰头瞪她:“刘婶,拾粪是壮劳力干的活,乐瑜昨天还发着烧,你这是想让她再躺回炕上去?再说了,顾晏城昨天把队里的粪筐砸了,正该他去拾粪赔呢,您要是急着用,我让他现在就去!”
顾晏城一听就急了:“我不去!那粪筐是你昨天劈柴时撞坏的!”
“哦?”沈听澜挑眉,“那我去跟大队长说,是你偷拿队里的铁丝做弹弓,才把粪筐勾破的?”
顾晏城瞬间蔫了,嘟囔着“去就去”,捡起地上的粪筐往外走。刘翠花被这阵仗噎得说不出话,看着沈听澜那铁塔似的身板,又看了看一脸冷意的顾晏廷,最后狠狠瞪了温乐瑜一眼,捡起地上的白菜摔门而去。
“别怕。”沈听澜拍了拍温乐瑜的肩膀,手心的温度透过棉衣传过来,“这老婆子就是欺软怕硬,以后她再找事,你就喊我。”
温乐瑜点点头,把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心里暖烘烘的。
午后,顾晏廷果然找来了旧棉花和蓝粗布,坐在炕边给她缝棉手套。他的手指又粗又大,拿针的样子有些笨拙,好几次针扎到指尖,只是皱皱眉,把血珠擦了就继续缝。
温乐瑜看着他指尖的血痕,忍不住说:“我自己来吧。”
“你手劲小,针脚不牢。”他头也不抬,“很快就好。”
这时沈听澜端着个木盆进来,里面泡着几件衣裳,看见顾晏廷缝手套的样子,“嗤”地笑出声:“顾大哥,你这针脚比我纳鞋底还歪,还是让乐瑜自己来吧。”她说着把木盆往炕边一放,“刚在河边洗衣服,听见王大娘说,知青点的名额定下来了,咱俩都不用去。”
温乐瑜眼睛一亮:“真的?”
“那还有假。”沈听澜挤到她身边坐下,拿起一只没缝好的手套比划,“顾晏城那混球刚才拾粪回来,说大队长拿着你俩的体检报告,说你身子弱,我是‘劳动力紧缺’,都给留下了。”她突然压低声音,“我瞅着大队长看我的眼神,像是怕我把知青点的房子拆了。”
温乐瑜被逗得笑出声,顾晏廷也勾了勾嘴角,指尖的针扎得更稳了些。
傍晚时分,顾晏廷把缝好的棉手套递给温乐瑜,虽然针脚歪歪扭扭,却塞得满满当当的棉花,戴在手上暖和得像揣了两个小暖炉。
“谢谢。”她小声说,指尖摩挲着粗糙的布面,突然想起书里那个孤零零死在知青点的夜晚,再看看眼前的灶火、身边的闺蜜、低头添柴的男人,眼眶突然有点热。
“傻样。”沈听澜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晚上吃饺子,顾晏城那混球去河里摸鱼了,说是要给你补补身子。”
顾晏廷往灶膛里添了根大柴,火光映得他侧脸轮廓柔和了许多:“听澜说你爱吃韭菜馅的,我让张婶割了些。”
温乐瑜看着跳动的火苗,突然觉得,这场错嫁或许不是意外。就像灶膛里的火,看着杂乱无章,却能把日子烤得暖融融的。她和沈听澜,一个胆小懦弱,一个怪力张扬,竟在这陌生的八零年里,成了彼此的依靠。
夜里,温乐瑜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戴着顾晏廷缝的棉手套,手里攥着那块水果糖。隔壁传来沈听澜和顾晏城拌嘴的声音,夹杂着剁饺子馅的咚咚声,远处还有大队部的广播响着。她把脸埋进枕头,闻到上面淡淡的皂角香,突然笑了。
书里的结局或许凛冽,但此刻灶间的暖意、身边的人、兜里的糖,都在说: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书里写出来的。
她轻轻咬了口水果糖,甜味在舌尖漫开,混着心里的暖意,像喝了口加了红糖的玉米糊糊,从里到外都甜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