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光映着温乐瑜的脸,她攥着手里的玉米饼,指节泛白。刚穿来时,书里“早死”的结局像块冰疙瘩堵在嗓子眼,可此刻看着案板上堆成小山的白面馒头,突然觉得那结局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发什么呆?”顾长风的大手覆在她手背上,带着刚喂完猪的烟火气,掌心的薄茧蹭得她手背发痒。他刚从猪圈回来,军绿色的作训服沾着点泥星子,却把热腾腾的豆浆往她面前推了推,“张婶送的甜豆浆,放了糖精,你尝尝。”
温乐瑜低头抿了口,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正想说话,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沈听澜的怒吼:“林二柱你个混蛋!说了让你慢点搬!”
两人跑出去一看,只见林二柱正蹲在地上捡摔碎的瓦罐,里面的腌菜撒了一地,黄澄澄的小米辣滚得到处都是。沈听澜叉着腰站在旁边,军绿色的工装裤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肌——她刚从砖窑厂回来,手里还攥着把铁锹,铁铲上的泥点子溅了林二柱一脸。
“我不是故意的……”林二柱举着块没摔碎的瓦罐底,像个犯错的孩子,“这罐子太滑了……”
“滑?”沈听澜抢过瓦罐底就往旁边的石磨上砸,“我看你是骨头滑!让你昨天别去赌牌九,你偏去,现在手没劲了吧?”她说着抬脚就往林二柱屁股上踹,却在落下时收了力,轻轻碰了下就收回,“赶紧捡!捡不完今晚别吃饭!”
林二柱立刻点头如捣蒜,手忙脚乱地捡着小米辣,时不时偷偷看沈听澜的脸色。温乐瑜看着眼熟——这场景像极了昨天顾长风教她纳鞋底时,她笨手笨脚扎到手指,顾长风也是这么又气又急,嘴上骂着“笨蛋”,却把她的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半天。
“愣着干啥?”顾长风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来个竹筐,“捡小米辣,等会儿腌新的。”他自己先蹲下身,大手一拢就抓起一把,指尖被辣得发红也不在意,“听澜说你爱吃辣,多腌点,冬天配粥吃。”
温乐瑜蹲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捡,指尖刚碰到小米辣,就被辣得缩了手。顾长风立刻把她的手拽过来,往自己嘴里塞了块冰糖,再含住她的指尖吮了吮,温热的触感混着冰糖的甜,辣意竟真的淡了。
“你看你,”他皱着眉骂,眼里却全是软意,“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等会儿手上该烧得慌了。”他从兜里摸出块手绢,把她的手裹起来,“别碰了,去烧火。”
灶房里,沈听澜正把林二柱刚劈好的柴往灶膛里塞,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红彤彤的。“乐瑜快来!”她冲温乐瑜招手,“我跟你说,林二柱今天在砖窑厂露了一手,徒手搬了三摞砖,厂长都直夸他!”
林二柱跟进来添柴,脸突然红了:“你咋啥都往外说……”
“咋不能说?”沈听澜拍了下他的胳膊,力道不小,“我男人厉害,我乐意说!”她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温乐瑜耳边,“他还偷偷给我买了块香皂,上海牌的,藏在炕洞里呢,等会儿给你闻闻。”
温乐瑜忍不住笑,眼角的余光瞥见顾长风正往灶膛里添柴,侧脸在火光下棱角分明。他好像对这些热闹充耳不闻,可温乐瑜发现,他往她碗里盛的玉米糊糊,特意多放了两勺红糖——那是上次供销社来货,他排队两小时抢的,说给她补气血。
下午的时候,队长来通知,说明天要去山上砍柴火,男人们负责劈柴,女人们去捡松针。沈听澜立刻拍着胸脯应下来:“保证完成任务!我跟乐瑜一组,肯定捡最多!”
林二柱在旁边嘟囔:“山上有野兽,你别乱跑……”
“你管我?”沈听澜瞪他,“上次是谁被野猪追,还是我一铁锹拍跑的?”
林二柱挠挠头,没再反驳,转身就去磨砍刀,把刀刃磨得锃亮,又往顾长风手里塞了一把:“哥,这把给你,上次你那把卷刃了。”他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两副棉手套,“给,防扎的,乐瑜嫂子细皮嫩肉的,别被树枝刮着。”
顾长风接过来,把其中一副塞给温乐瑜,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明天戴上,别逞强。”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累了就坐在石头上歇着,我劈完柴就去找你。”
温乐瑜点头,看着林二柱被沈听澜拽着去收拾背篓,两人一路拌嘴,却在经过柴房时,看见林二柱偷偷往沈听澜的背篓里塞了个烤红薯——那是他中午没舍得吃的。
晚饭时,沈听澜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是块叠得整整齐齐的花布:“乐瑜,给你做件新衬衫,我看镇上供销社的女同志都穿这个,好看。”
“你哪来的布票?”温乐瑜惊讶。
“林二柱换的,”沈听澜得意地扬下巴,“他用两斤粮票跟隔壁村王婶换的,说这颜色衬你。”
正说着,林二柱端着碗进来,听见这话突然脸红:“你咋说了……”
“说咋了?”沈听澜把布往温乐瑜怀里塞,“我男人疼我妯娌,我脸上有光!”
顾长风看着温乐瑜手里的花布,突然起身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个木盒子,里面是些亮晶晶的玻璃珠子:“上次修水库时挖出来的,你把这个缝在衬衫上,好看。”他拿起一颗往她发间别,动作笨笨的,却格外认真。
温乐瑜摸了摸发间的玻璃珠,又看了看沈听澜脖子上挂的——那是颗更大的珠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给的。院外的风呼呼地刮,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她突然觉得,这错嫁的乌龙哪是什么意外,分明是老天爷怕她们孤单,特意把最懂疼人的糙汉,送到了最需要呵护的人身边。
顾长风怕她胆小,把所有的危险都挡在身前;林二柱懂沈听澜好强,就把所有的骄傲都藏在“我媳妇最厉害”的炫耀里。就像此刻,沈听澜正抢过林二柱手里的脏碗去洗,嘴里骂着“笨手笨脚”,林二柱则蹲在灶门前,给温乐瑜烤着明天路上吃的土豆,顾长风坐在旁边,给她编着装松针的小篮子,竹条在他手里灵活地转着,不一会儿就编出个带着小花边的样式。
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照在四个人的笑脸上,温乐瑜突然想起书里的结局,那些“早死”“分离”的字眼,此刻在暖融融的灯光下,竟像个笑话。原来命运从不是书本上的铅字,而是当你撸起袖子跟日子较劲时,糙汉递来的一块红糖,是混世魔王藏在背篓里的烤红薯,是两个姑娘手挽手走向山林的背影——带着点傻气,却热辣辣地,活成了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