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细雨带着初冬的寒意,皇城司值房内的灯火却常常亮至深夜。赵默面对堆积如山的政务密报,神色依旧沉静,但眼底深处的那抹疲惫,却难以完全掩饰。新政推行之难,远超预期,每一步都仿佛在泥沼中跋涉。
这日,他正与几位新提拔的干臣商议漕运改制细则,试图打破沿途州县层层盘剥的积弊,门外传来沈炼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赵默抬首,沈炼入内,并未立即禀报,只是递上一封看似普通的礼单。赵默会意,挥退左右。
“大人,”沈炼低声道,“北边来的使者队伍,已至京畿驿馆。带队的是蒙古王爷哈赤,华筝公主随行。另外…郭靖郭少侠,亦在其中。”他顿了顿,补充道,“据沿途观察,郭少侠情绪极为低落,与公主之间…似有隔阂。”
赵默目光在礼单上一扫,指尖在其上几个特定物品名称上轻轻一点。沈炼立刻领悟,那并非真正的礼单,而是加密情报,指明了使者队伍中的关键人物和异常动态。
“隔阂…”赵默沉吟片刻,“知道了。严密监视驿馆动向,尤其是夜间。任何异常,即刻来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使者队伍。”
“是!”沈炼领命退下。
赵默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郭靖来了,带着那道无解的情债和婚约。这是个变数,而且是个极大的变数。他几乎可以预见,当黄蓉得知这个消息时,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京畿驿馆,重兵把守,气氛却并不融洽。
蒙古使者自恃强大,对南宋接待官员态度倨傲。而南宋官员则既惧且疑,小心翼翼中带着疏离。郭靖置身其中,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困住,每一刻都是煎熬。
华筝试图与他说话,却总被他躲闪的眼神和沉默刺痛。柯镇恶与朱聪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暗自期盼早日完成使命,带郭靖离开这南朝是非之地,回到草原或许能让他回心转意。
是夜,月黑风高。
一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避开了驿馆外围的明岗暗哨,潜入其中,精准地摸向了郭靖所住的偏院。
房间内,郭靖正对灯枯坐,毫无睡意。忽然,窗棂极轻微地响了一下。他霍然抬头,低喝道:“谁?”
窗外传来一个极轻、却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靖哥哥,是我。”
郭靖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蓉儿?!她怎么会来这里?!他慌忙打开窗户,只见黄蓉穿着一身夜行衣,俏生生地立在窗外,脸上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委屈,更有一种决绝。
“蓉儿!你…你怎么…”郭靖又惊又喜又慌,下意识地想拉她进来。
黄蓉却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来,只想亲口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郭靖瞬间僵住,巨大的喜悦被冰冷的现实狠狠砸碎。他看着黄蓉那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眸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走?能走去哪里?身后是师父的恩情、大汗的厚恩、华筝的泪眼、还有那无法推卸的婚约和责任…
他的沉默,如同最冰冷的答案。黄蓉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和自嘲的冷笑。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郭靖,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恩断义绝!”
说完,她决然转身,身影一晃便要融入夜色。
“蓉儿!不要!”郭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想要追出,却被闻声赶来的柯镇恶厉声喝住:“孽障!你还执迷不悟!真要为了这妖女背叛一切吗?!”
就这么一耽搁,黄蓉的身影已然消失。郭靖被柯镇恶死死拉住,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掏空了,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绝望。
与此同时,驿馆另一处豪华院落。
原本早已安歇的华筝公主,却忽然发起高烧,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口中呓语不断,喊着“靖哥哥”、“冷”。
随行的蒙古医官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南宋派来的太医也被紧急请来,诊脉后却眉头紧锁,说是感染了江南一种极厉害的时疫,病情凶险,用药需极其谨慎,一时难以决断。
消息很快传到皇城司。
值房内,赵默听完沈炼的禀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时疫?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立刻道:“备车,去驿馆。另外,去请黄姑娘过来一趟,就说…或许需要她的医术相助。”
当赵默的车驾抵达驿馆时,黄蓉也刚好被皇城司的人请到,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冰冷,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打击中恢复。
“赵大哥?”她看到赵默,有些诧异。
“蓉儿,你来得正好。”赵默神色凝重,“华筝公主突发急症,太医说是凶险时疫,恐有性命之危。我记得你精通药理,可否随我去看看?”
黄蓉闻言一怔。华筝?那个郭靖的…未婚妻子?她病了?还要她去救?一瞬间,她心中涌起极度复杂的情绪,有快意,有酸楚,更有一种荒谬感。
她本想拒绝,但看到赵默严肃的表情,又想到这是一条人命,终究咬了咬牙,冷声道:“带路。”
来到华筝榻前,只见这位草原公主双颊绯红,呼吸急促,确实病得不轻。黄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杂念,上前仔细诊脉,又查看了她的眼睑、舌苔。
片刻后,她松开手,眉头微蹙,对赵默和一旁焦急的蒙古王爷哈赤道:“不是时疫。”
“不是时疫?”众人都是一愣。
“是中毒。”黄蓉语气肯定,“一种混合了南疆瘴毒和西域奇花提炼的慢性毒素,平日潜伏极深,一旦被某种特定药引激发,便会迅猛发作,状似时疫,实则更为阴毒。”
她此话一出,满场皆惊!蒙古王爷哈赤更是勃然变色:“中毒?!谁敢毒害我蒙古公主?!”
赵默眼中寒光一闪:“药引?何种药引?”
黄蓉走到桌边,拿起太医之前开出的、尚未煎服的药方看了看,又嗅了嗅旁边准备好的一味药材,冷笑道:“药方无错,但这味‘赤阳子’…被人用‘阴凝露’浸泡过。阴凝露本身无毒,却是激发她体内潜毒的最佳药引!好精巧的手段!”
这分明是有人算准了华筝会生病,算准了太医会用这常见药材,提前做了手脚!目标直指华筝,甚至可能想借此挑起宋蒙之间的矛盾!
赵默立刻下令:“封锁驿馆!彻查所有经手药材之人!沈炼,重点查我们的人!”他第一时间怀疑内部出了奸细。
混乱中,黄蓉已迅速写下一张方子:“按这个煎药,或许还能救!快!”
蒙古医官和太医连忙接过方子去准备。
赵默看向黄蓉,眼中带着一丝赞赏和感激:“蓉儿,这次多亏你了。”
黄蓉却别开脸,语气依旧冰冷:“我不是为她,只是不想有人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有人借此生事。”她话虽如此,但出手救人,已然表明了她的善良和大局观。
经过一番抢救,华筝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沉沉睡去。
蒙古王爷哈赤对黄蓉和赵默感激不尽,态度也恭敬了许多。一场可能引发外交风暴的阴谋,被悄然化解。
离开驿馆时,天色已微亮。
赵默与黄蓉并肩而行,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蓉儿,谢谢你。”
黄蓉低着头,没有回应。
赵默继续道:“这世道很复杂,人心险恶,远非黑白分明。但有些东西,比如心中的道义和善良,不应被仇恨和委屈蒙蔽。你做得很好。”
黄蓉脚步顿了顿,依旧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赵默看着她,轻声道:“驿馆不安全了,搬回听雨楼住吧。那里…至少清净些。”
这一次,黄蓉没有立刻拒绝。
晨光熹微中,两人的身影被拉长,仿佛共同经历了一场风雨后,某种微妙的理解和联系,正在悄然建立。而驿馆中的郭靖,还沉浸在失去黄蓉的巨大痛苦中,对昨夜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