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死寂,海水仿佛都凝滞不前。齐军舰队早已仓皇退至远方,将这片海域彻底让给了那令人胆寒的罗网杀神。小舟孤零零地漂着,像一片随时会被碾碎的落叶。
掩日立于水面,身形模糊,仿佛本就是这浓雾与死亡的一部分。他那句“交出叛徒,留你全尸”的宣判还在冰冷的空气中残留着余音,不容置疑,仿佛命运已然敲定。
然而,陈昂的反应却并非掩日预想中的绝望或挣扎。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高手心神失守的纯粹杀意,陈昂只是静静立于船头,青衫在海风中微微拂动,神色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清亮,不再是之前的凝重,反而透出一种勘破迷雾般的了然与……一丝淡淡的怜悯?
“罗网掩日?”陈昂开口,声音平和,却奇异地压过了海浪的低咽,“天杀地绝,不死不休。罗网的规矩,我略知一二。”
他顿了顿,轻轻摇头,仿佛在惋惜什么:“可惜,你找错了人,也选错了地方。”
掩日那冰冷漠然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对他而言,目标的言语不过是死前的哀鸣,毫无意义。他的任务只有清除。既然对方拒绝,那便——杀。
没有征兆,掩日的身影骤然消失原地。
并非极速移动,而是更为诡异的,仿佛直接融入了周遭的浓雾与阴影,下一刻,一股凝练到极致、足以洞穿金石的无形剑气已然凭空出现在陈昂眉心前三寸之处!杀戮的意志冰冷刺骨,要将他的神魂一并撕裂。
这一击,超越了寻常武学的范畴,是杀道极致的一击,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然而,陈昂似乎早已料到。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索命的剑气,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作拈花状,随意地向前一点。指尖不见丝毫劲气波动,更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只有一点微不可查的青朦朦道光流转。
“定。”
一声轻语,如同春风吹过湖面,泛起细微涟漪。
奇诡的一幕发生了!
那足以斩杀宗师的无形杀戮剑气,在距离陈昂眉心仅剩一寸之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浩瀚无边的壁垒,骤然凝固!不是被击碎,也不是被抵消,而是如同陷入了琥珀中的蚊蝇,瞬间失去了所有动能与杀意,被强行“定”在了半空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一直如同万年寒冰的掩日,那面具下的瞳孔终于难以抑制地猛地一缩!他的身影在不远处重新凝聚,第一次显露出了凝重的姿态。
他这必杀的一剑,蕴含着他精纯的杀戮剑意与内力,便是同级高手也需全力应对,绝无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被……定住?这不是硬碰硬,更像是一种……更高层次上的规则压制?
陈昂指尖那点青朦朦的道光微微流转,被定住的无形剑气发出一声哀鸣般的细微脆响,随即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消散,化为虚无。
“杀戮小道,终非正途。”陈昂收回手指,语气依旧平淡,“你的剑,沾血太多,戾气太盛,已失了剑之本真,徒留杀伐之形,看似凌厉,实则……驳杂不纯。”
他说话间,周身气息愈发缥缈,仿佛与周围的海天雾气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一股难以言喻的宏大、宁静、却又包容万象的气息自然散发开来,将掩日那冰冷刺骨的杀意无声无息地化解、消融。
掩日沉默不语,但那周身弥漫的杀意却如同被激怒的凶兽,骤然暴涨!海面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向下凹陷出一个巨大的碗状漩涡,浓雾被狂暴的气劲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以及一种被彻底轻视的羞辱。
“死!”
沙哑的低吼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掩日双手虚握,周身那漆黑如墨的杀戮剑意疯狂凝聚,在他身前化作一柄长达数丈、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黑色剑影!剑影周围,空间都在微微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是他将自身杀戮之道催发到极致的体现,誓要将眼前这诡异的目标连同其庇护的小舟一并斩为齑粉!
黑色剑影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势,缓缓抬起,锁定陈昂。剑未发,那磅礴的压力已让陈昂脚下的小舟发出吱呀的悲鸣,周围的海水被压得向下沉陷。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陈昂终于稍稍认真了一些。他轻轻踏前一步,立于船首最前端,右手缓缓伸出,五指张开,对着那柄巨大的黑色剑影,虚空一按。
“散。”
依旧是一个简单的字眼。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的狂潮奔涌。
那柄凝聚了掩日毕生修为与杀戮意志的恐怖黑色剑影,在陈昂这虚空一按之下,竟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雪,从剑尖开始,飞速地、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构成剑影的磅礴杀戮剑意与内力,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被一股更为宏大、更为本源的力量瞬间净化、还原为最原始的天地元气,重新归于天地之间!
短短数息之间,那足以斩断山岳的恐怖黑色剑影,便彻底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噗——!”
气机牵引之下,掩日如遭雷击,身形剧震,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他最强的杀招,竟然被对方如此轻而易举地……抹去了?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眼前这个青衣男子,其实力根本深不可测,远非情报中所描述的那样!这绝非简单的境界压制,而是一种本质上的……碾压!
陈昂缓缓收回手,看着气息萎靡、道心显然已受重创的掩日,微微叹息一声:“杀心炽盛,蒙蔽灵台。你只知杀戮为道,却不知天地之大,道途万千。今日废你修为,望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陈昂并指如剑,隔空向着掩日丹田气海处轻轻一点。
一道柔和却无可抗拒的青光一闪而逝,瞬间没入掩日体内。
掩日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感觉到苦修数十年的磅礴内力如同退潮般飞速消散,丹田处的气旋瞬间崩溃瓦解,经脉寸寸断裂。强大的力量感迅速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与空虚。
他眼中的惊骇变成了绝望的死灰。修为被废!他成了一个废人!
罗网天字一等杀手,令人闻风丧胆的掩日,竟然在一个照面之间,连对方衣角都未碰到,便被轻描淡写地废去了全身武功!
巨大的落差和绝望瞬间吞噬了他。他再也无法维持站立,扑通一声跪倒在海面上,全靠残存的体力支撑着才没有沉入海中,身体因虚弱和打击而剧烈颤抖。
陈昂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船舱。对于一个失去獠牙的杀手,他已无需再关注。更重要的是舱内刚刚生产、虚弱无比的惊鲵和那个新生的婴儿。
他刚掀开舱帘,准备查看惊鲵情况——
“哗啦啦——!”
远处海面,突然传来一阵异常响亮、急促的破浪之声!那声音宏大而古老,绝非寻常船只。
紧接着,一道苍凉、厚重、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号角声,穿透重重迷雾,清晰地回荡在海天之间。
陈昂动作一顿,霍然抬头,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探究。
只见那浓得化不开的海雾深处,一个庞大无比的阴影正缓缓浮现。其轮廓古朴而巍峨,宛如一座移动的海上城郭,散发着一股悠久、神秘、令人心生敬畏的磅礴气息。
那是一艘船。一艘巨大到超乎想象、风格古老、仿佛不应存于这个时代的……巨舰?
它的出现,瞬间冲散了此地残留的杀意与血腥,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