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焉南城外的雪还未停,潜野蹲在田埂边,玄色外袍的下摆浸在厚沉的雪泥里。他一手拿着伞,一手刨开覆在土壤上的积雪,抓起一把冻土在指尖捻开。
“这土质,别说种粮了,耐寒的松木扎根在此,都未必能存活。”
身后的苏昀迈开脚,在潜野一旁俯下身,拾起一撮坚如磐石的碎土,“土比石坚,真是百年难遇,终是苦了百姓。”
潜野目光锁在掌间那毫无生气的土块上,脸上凝着一层比天色还沉的霜雪之态:“土脉僵绝,坚如铁石,春种之期迫在眉睫,两位大人可有良策,解了这燃眉之急。”
吕纪尧在二人身后做了同样探土的动作,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贯穿在风雪里,“王爷,土质损坏严重,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提升地温,化开这冻土,不过...此事须得在大雪停滞后才行得通。”
“有何之法?”潜野问。
吕纪尧起身,望向前方那片被雪包裹的山林,道:“焉南境内环山,雪停后,山间枯枝败草甚多,可于附近山林采集枯柴,于田间分堆点燃,待其燃尽,以热灰均匀附于土层之上,此法虽简,却能迅速提升地表温度,而且灰烬本身亦能肥田,只是...”
他未说完的话,被潜野接了过来:“只是积雪过后,雪化后的寒水渗透进土层,只靠燃灰一计,难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话音刚落,苏昀又接道:“不错,吕大人所说之法,见效快,可正如王爷所言,恐是治标不治本,灰烬难入深土,我倒有一个办法。”
“粪壤。”
不知是不是错觉,潜野发现从天而落的雪瓣,好像小了不少。
苏昀继续说:“当下我们能做的,是积肥,可下令官兵收集城中牲畜之粪,混合林间落叶和腐草堆于田间,其热力能温和土质,更能深入土层,方是长久之计。”
潜野静静地听着,将手中的冻土丢回田间,言道:“二位大人所言之策,皆有理,可是二位可曾想过,即便解了土壤之冻,这化解的雪水积于田间,良田变成胡泽,积水排不出去,春耕依然受阻。”
他又道:“依本王之见,还需加上一计,导水。”
“可是...”吕纪尧微微皱眉,疑道:“导水固然重要,可一眼望去,这良田周围无湖无泊,就算能排出这田间的水,可这水,总得有个能容纳它的地方。”
的确,没有蓄水的地方,导水之法,便无处可施。
“王爷。”奎槡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身后,“刑部的李玉忠让我给王爷带了个人来。”
闻言,三人目光齐齐望向站在奎槡身后有些年长的老者身上。
是窦国的一位旧臣,司徒恭。
“鄙人司徒恭,拜见三位大人。”
他下跪行了尊礼。
“司徒大人。”潜野上前将人扶起,“大人不必多礼,你年长我们三人,论年岁,你是前辈。”
“鄙人不敢当,”司徒恭虽是窦国的官臣,观他言行举止,还有神态,都透着一种饱经风霜,历经沧桑的长者风范。
“司徒大人。”潜野读过他的着作,知道对方在农耕上颇有经验和学术,他诚恳的说,“依你所见,应当如何排出雪化后的积水?”
司徒恭方才一直低着头,在听到潜野的话后,他才将身子整个直立起来,眼前之景,不管焉南在谁的手上,见民如此,身为官臣,岂有不痛心之理。
“窦王无道,”他说,“于百姓不闻不顾,焉南此灾,姜王心系百姓,派官慰民,此一举,便胜过了窦衍林。”
“大人心系百姓之情,溢于言表,”潜野说:“劳请司徒大人告知导水之法,若能解决此事,本王定会向姜王言明。”
司徒恭露出一个淡然的笑,他一个亡国旧臣,对官场上的事早就看淡了。
“方才,”他看着苏昀和吕纪尧二人,“两位大人所言,是必取之错,这导水一计,亦是不可少的部分,然而周围没有纳水的地方,导水无从施展,以老夫之见,可挖渠引流,依地势高低,深挖垄台,抬高地势,并于垄间开凿排水的深沟,务必使雪水能全部排入河道,且中途不可有丝毫滞留,否则雪水重反,对土质的影响更为严重。”
“话虽如此。”吕纪尧却说,“可这周围没有河道,要如何排放呢?”
司徒恭抬眼望向隐匿在雪中的那片竹林,道:“伐竹。”
“河道距离此地有些距离,”他继续说,“挖渠太费时,可用竹简做引流的通道。”
此话一出,三人皆如释重负的看了彼此一眼。
“妙啊,此计甚好。”苏昀说,“怎么我们就没想到用竹简来引流雪水,还是司徒大人有办法。”
“能为大人分忧,是鄙人之荣。”
潜野恭敬的向司徒恭行的一礼,“大人之举,实为良策,姜国所需之人,正如司徒大人这样真心为百姓考虑的匠人之才。”
“王爷言重了。”
潜野正声道:“司徒大人,你可愿意辅佐在姜王身边,为天下百姓谋福?”
简单的几个字,却透着万般诚意。
司徒恭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复杂中又带着些许迟疑,迟疑中又透着几分坚定,他双手交叠在身前,躬身行了一礼:“臣,万死不辞。”
众人往返客栈的路上,各自脸上显了不少悦色。
“雪小了。”吕纪尧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说:“看来,老天对咱们的法子,表示赞同的意见了。”
“咳咳咳...”身后的司徒恭咳了两声,他穿的单薄,哪里经受的住这等严寒。
潜野当即吩咐道:“奎槡,你去取一些厚实的棉衣,拿给司徒大人,再去客栈要一间上房。”
“是,属下这就去。”
奎槡眼尖,发现潜野后背的披风有些眼生:“哎,王爷,你这披风,是新买的吧,没见你穿过。”
他仔细打量着,又道:“这上面还镶了兽绒,王爷做事一向不拘小节,能在一件披风上如此细致,不像王爷的做派。”
说到披风,潜野眸中划过一丝耐人寻味的情动:“此乃家中内子为我精挑细选,出城前特意叮嘱要随身携带,家妻甚严,不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