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绝对的虚无中被强行拉扯回来。
不是复苏,更像是沉船残骸在深海中缓慢上浮,带着锈蚀的钝痛和破碎的映像。
冷烛是第一个恢复感知的。剧烈的空间撕扯感还残留在四肢百骸,脑内控制装置在穿越星门的瞬间仿佛被彻底剥离,留下一种空荡的、令人不安的轻快感,随即又被外界陌生的信息洪流淹没。
她勐地睁开眼,短刃已在手,身体本能地进入战斗姿态。
入目并非预想中的任何景象。
没有金属墙壁,没有能量纹路,没有混沌的天空或翻涌的黑暗。
她站在一片湿润的、覆盖着厚厚紫色苔藓的土地上。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雨后泥土的芬芳和某种不知名植物的清甜气息。头顶……是天空。一片清澈的、泛着澹澹橙粉色的天空,两轮大小不一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恒星,正从遥远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将温暖的光芒洒向大地。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森林的沙沙声响,那森林中的树木形态奇异,枝叶呈现出蓝绿交错的颜色,如同巨大的、静止的火焰。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脉轮廓,在双星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边。
这里……是哪里?
“咳咳……呕……”旁边传来老猫痛苦的干呕声。他趴在地上,独臂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他身上勉强结痂的伤口,渗出血丝。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与冷烛同样的茫然与震惊。“这……这他娘的是哪儿?地狱长这样?”
两名夜枭成员也相继醒来,他们的反应更为迅速,立刻起身,背靠背警戒四周,手中的武器对准了陌生的丛林和天空。其中一人快速检查着随身携带的探测器,电子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大气成分……氮氧为主,适合碳基生命呼吸。重力……约为标准值0.9倍。能量背景辐射……极低,非常稳定。未检测到已知星域坐标信号……我们……不在已知星图内。”
不在已知星图内!
星门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星球!
冷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检查自身状态,除了穿越带来的不适和之前战斗的虚弱,并没有新的伤势。脑内控制装置确实沉寂了,那种如影随形的干扰和潜在威胁消失了,这让她在陌生环境中多了一丝底气,但也带来一丝不确定——装置是永久失效,还是暂时休眠?
她看向周围。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开阔的、生长着低矮紫色苔藓和零星怪异植物的平原边缘,身后是一片陡峭的、覆盖着同样紫色苔藓的岩壁,岩壁上没有任何类似星门出口的痕迹,仿佛他们是从空气中凭空掉出来的。脚下松软湿润,空气温暖宜人,与静寂海沟那绝望死寂的环境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但天堂,往往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陆燃呢?”老猫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声音沙哑而急促。他记得最后是那个夜枭成员背着他冲进了光门。
所有人都沉默了。
冷烛握紧了短刃,指节发白。她记得那道在能量风暴核心熄灭的微弱波动。
一名夜枭成员指了指他们刚才躺着的地方附近,那里只有被压塌的紫色苔藓,空无一人。
“他……没出来?”老猫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能量风暴吞噬一切,‘星辉之间’也崩塌了。”另一名夜枭成员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客观,“生存概率,本就低于百分之二。”
事实如同冰冷的巨石,砸在每个人心头。
那个一路挣扎、算计、燃烧,最终将自己化作信标点燃的男人,终究还是没能踏过那道门。
气氛变得沉重而压抑。双星的光芒温暖地照耀着,却驱不散那源自心底的寒意。
就在这时,负责探测的夜枭成员突然低声道:“有生命信号接近!多个!速度很快!”
众人瞬间绷紧神经,望向那片蓝绿色的奇异森林。
只见森林边缘的灌木一阵晃动,几个身影迅捷地窜了出来!
那不是人类。
它们大约有猎豹大小,身形流畅,覆盖着银灰色的、带有暗蓝色斑块的皮毛。它们的头部类似猫科动物,却长着四只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琥珀色眼睛,分列两侧。一条长而灵活的尾巴在身后摆动,尾巴末端并非毛茸茸的,而是带着一个骨质的、如同箭头般的尖锐结构。
这些生物动作矫健,悄无声息地散开,呈半包围态势,将冷烛四人围在中间。它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用那八只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些突然出现的、衣着破烂的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呜噜声。
【未命名原生生物】
【特性:动作迅捷,群体狩猎,智慧程度待评估,威胁等级:中。】
老猫握紧了砍刀,独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冷烛短刃横举,幽蓝的电弧再次在刃身上跳跃起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凌厉。夜枭成员也抬起了武器,能量弩箭蓄势待发。
对峙,一触即发。
其中一只体型稍大的银灰色生物,似乎是首领,它上前一步,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冷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短刃上跳跃的电弧。它没有露出獠牙,反而微微歪了歪头,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脆的、类似鸟鸣般的叫声。
紧接着,它抬起一只前爪,并非亮出利爪,而是用爪垫,轻轻拍了拍地面,然后又指向冷烛的短刃,再指向森林的方向。
这个动作……不像攻击,更像是在……沟通?或者说,是某种试探性的……指引?
冷烛愣住了。老猫和夜枭成员也面面相觑。
这个陌生的星球,陌生的生物,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只有蛮荒与杀戮。
双星的光芒越发耀眼,将这片紫色平原和银灰色生物的身影拉得很长。
生存的挑战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舞台。而逝去同伴的意志,如同风中飘散的灰尽,似乎也在这陌生的晨光中,寻找着新的寄托。
冷烛看着那只试图沟通的生物,又望向那片未知的、生机勃勃却又暗藏玄机的森林,缓缓地,将短刃上的电弧收敛了起来。
也许,在这里,活下去需要另一种方式。
而关于“方舟”、“终末协议”,以及第九交易所的最终秘密,或许,也隐藏在这片陌生的星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