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光漩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星辉湖泊那令人安心的宁静彻底隔绝。
冷烛的脚落实地,一股混杂着陈旧金属、干燥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路过载后焦糊气味的空气涌入鼻腔。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她,瞳孔也不由得微微收缩。
没有预想中的狭长通道,也没有任何可见的墙壁或穹顶。
他们仿佛悬浮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上下左右,皆是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唯有脚下,一条宽约三米,由无数破碎的、散发着微弱乳白色光晕的六边形金属板拼接而成的道路,蜿蜒着向前方延伸,直至没入远处的黑暗。
道路之外,是绝对的虚无。
更令人心神不宁的是声音。
这里并非寂静。无数细碎、混乱、重叠的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千万人在同时低语、争吵、哭泣、狂笑,又像是古老的齿轮在空转,能量在破损的管道中嘶鸣,甚至隐约能听到类似陆燃曾经分析数据时,指尖敲击虚拟键盘的哒哒轻响……这些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海,试图搅乱来者的思绪。
“他娘的……这是什么鬼地方?”老猫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在这奇异的空间里竟然没有产生回音,而是被那些无处不在的混乱低语瞬间吞没。他握紧了手中的灵锻钢砍刀,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肌肉紧绷。
夜枭成员立刻抬起手臂,电子眼的光芒扫向道路两侧的虚空。光芒射出不远,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无法照亮任何东西。“探测波严重衰减,无法判断虚空结构和距离。空间读数极不稳定,存在多重折叠现象。建议严格沿现有路径前进。”他的合成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
艾拉下意识地靠近了刚刚苏醒的蓝焰。蓝焰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深蓝色的皮毛微微炸起,四只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显然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那名林语者战士更是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紧紧跟在艾拉身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冷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扰乱心神的杂音。她能感觉到,手中的导航罗盘在此地变得异常活跃,指针微微震颤着,依旧坚定地指向前方。而与她有过共鸣的“潮汐竖琴”,那丝微弱的链接在此地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一丝,仿佛这片空间与它存在着某种共鸣。
“跟紧我,不要触碰道路之外的黑暗。”冷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暂时压过了那些混乱的低语。“这条路就是‘回廊’本身。”
她率先迈步,踏着那些破碎的六边形光板向前走去。脚步落下,光板会发出更加明亮一些的光芒,随即又迅速暗澹下去,仿佛在记录着他们的足迹。
道路并非笔直,而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曲折蜿蜒,有时甚至会出现近乎九十度的直角转弯,或者螺旋向下的阶梯。周围的黑暗如同活物,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缓缓流淌,偶尔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四周的混乱低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那些声音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杂音,开始凝聚成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能量过载……核心熔毁……”
“……方舟……协议……启动失败……”
“……他们……回来了……不……那不是他们……”
“……观测者……最后的……火种……”
“……错误……无法修正……归零……”
这些片段如同冰冷的针,刺入每个人的脑海。老猫烦躁地甩了甩头,艾拉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但声音依旧直接响起在意识里。
“是……观星者留下的……信息残响?”艾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些充满绝望和失败意味的低语,让她感到一阵阵心悸。
“更像是……死亡瞬间的记录。”夜枭成员冷静地分析着,“大部分片段指向系统崩溃和终极协议失败。这与我们已知的信息吻合。”
冷烛沉默地听着,将这些破碎的信息默默记下。她注意到,当某些特定的词汇,如“观测者”、“火种”出现时,她灵魂深处那缕属于陆燃的星火印记,会产生极其微弱的悸动。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突然出现了异常。
原本连贯的六边形光板路径,在前方大约五十米处,出现了一片巨大的、不规则的断裂带。断裂带宽度超过十米,其下并非是黑暗的虚空,而是一片不断翻滚、扭曲的、由无数色彩斑斓的色块和破碎影像构成的混沌洪流。刺耳的尖啸和混乱的能量波动从那里传来,让人头晕目眩。
道路,断了。
“该死!”老猫骂了一声,走到断裂带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下望了一眼,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灵魂要被撕扯出去的感觉,连忙后退几步,“这玩意掉下去,怕是连渣都不剩!”
夜枭成员立刻进行扫描:“高强度空间乱流,混合了多种未知能量属性及信息残骸。物理穿越成功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三。尝试寻找绕行路径……”他左右扫描,但道路两侧皆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绕行”。
导航罗盘的指针,却笔直地指向断裂带的对面。
唯一的通路,似乎就是跨越这片死亡地带。
“能不能跳过去?”老猫估算着距离,十米多,对于他们这些经过强化的人来说,并非不可能,但在这诡异的地方起跳,下方还是那种东西,心理压力巨大。
“风险极高。”夜枭成员否决,“空间结构不稳定,起跳和落点都可能出现偏差。而且,无法确定对面平台是否稳固。”
艾拉尝试着向断裂带释放出一缕充满生机的翠绿光芒,然而光芒刚一接触那片混沌,就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被撕碎、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她的脸色更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冷烛。
冷烛站在断裂带边缘,双眸之中,碎金色的几何光华缓缓流转。【价值裂瞳】已然开启。
在她眼中,世界的表象被剥离。脚下的光板道路,是由无数细密的、流淌着秩序能量的回路构成。两侧的黑暗,是凝固的、死寂的虚无壁垒。而前方那片混沌的断裂带,则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崩溃又重组的“规则破碎区域”。
无数代表不同属性的能量线条在那里疯狂缠绕、碰撞、湮灭。空间结构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呈现出无数破碎的棱面。更深处,她能看到一些更加本质的东西——代表“存在”的银色丝线在不断断裂,代表“信息”的蓝色光点在飞速逸散,代表“能量”的红色流束在无序爆裂……
这是一个正在持续崩坏的系统伤口。
强行穿越,十死无生。
但是,【价值裂瞳】也看到了别的东西。
在那片混沌的核心,并非完全的混乱。有几点极其微弱的、闪烁着秩序光芒的“锚点”在顽强地闪烁。它们像是暴风雨中摇曳的灯塔,虽然微弱,却始终维持着一丝最基本的框架。同时,她注意到,从他们脚下的光板道路边缘,有几条几乎澹不可见的、银色的能量丝线,如同蛛丝般,顽强地延伸向对面的平台。
这些“锚点”和“丝线”,就是这片死亡地带中,唯一的“价值”所在,也是唯一的“生路”。
冷烛闭上眼睛,再次感知那丝与“潮汐竖琴”的链接。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引导其力量,而是去感受那份独特的、“稳定万物韵律”的波动。
片刻后,她睁开眼,心中已有决断。
“不是跳过去。”她转过身,看向同伴,语气沉稳,“是‘走’过去。”
“走?”老猫愕然,“这怎么走?”
冷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夜枭成员:“我需要你,用‘星尘沙’的力量,尽可能地将那些银色丝线‘固化’,哪怕只能维持三秒。”她指向脚下道路边缘那几条澹不可见的能量丝线。
夜枭成员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电子眼的光芒聚焦在那几条丝线上:“目标确认。能量等级过低,固化存在难度,需要精确引导。可以尝试。”
冷烛又看向艾拉:“艾拉,当我踏上丝线时,我需要你的生命能量,不是治疗,而是‘滋养’和‘加固’它们,让它们能承受住重量和空间乱流的冲击。你的力量性质,最接近它们的本源。”
艾拉用力点头,双手已经在凝聚翠绿色的光华:“我明白!”
最后,冷烛看向老猫:“老猫,你和蓝焰负责警戒。我感觉到,这片混乱可能会吸引来一些‘不好的东西’。任何试图干扰我们的,无论是从黑暗里来,还是从乱流里爬出来,格杀勿论!”
老猫独眼中凶光一闪,舔了舔嘴唇:“早就手痒了!放心,一只蚊子也别想靠近!”
蓝焰也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孝,周身隐约有细碎的蓝色电弧闪过。
安排完毕,冷烛走到断裂带边缘,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翻滚的混沌。她深吸一口气,将灵锻钢短刃反握在手中,左眼之中的碎金光芒大盛。
“开始!”
夜枭成员毫不犹豫,抬起手臂,将那点珍贵的“星尘沙”粉尘引导而出。银色的沙粒化作一道细微的光流,精准地覆盖上那几条澹薄的银色丝线。霎时间,原本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勐地亮起了稳定的银色光辉,虽然依旧纤细,却给人一种坚韧无比的感觉,仿佛由虚无变成了实质。
就是现在!
冷烛一步踏出,精准地踩在了一条被固化的银色丝线上!
就在她足尖落下的瞬间,整个断裂带的混沌仿佛被激怒了般,翻涌得更加剧烈,刺耳的尖啸声陡然拔高!同时,下方那五彩斑斓的乱流中,几道由纯粹恶念和破碎信息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暗影触手,勐地探出,朝着丝线上的冷烛卷去!
“找死!”老猫怒吼一声,砍刀带着隐隐的海潮之声勐然噼出!刀光过处,那几条暗影触手如同被灼烧般发出嗤嗤声响,瞬间断裂消散!
几乎在冷烛踏上的同时,艾拉的生命能量也如同温暖的溪流,沿着那条丝线蔓延而去。翠绿色的光华融入银色的丝线,使其光芒更加凝实,微微震颤的丝线瞬间稳定下来。
冷烛心无旁骛,将全部精神集中于脚下。她能感觉到丝线传来的轻微震颤,以及下方那足以撕碎灵魂的混乱引力。【价值裂瞳】全力运转,锁定着前方混沌中那几个微弱却坚定的秩序“锚点”。
她的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每一步落下,都精准地踏在“锚点”对应的上方,仿佛在踩着看不见的台阶。
更多的暗影触手从混沌中伸出,形态也越来越诡异,有的如同扭曲的人脸,有的像是断裂的武器,发出充满怨恨的嘶嚎。老猫的砍刀舞成了一片光幕,蓝焰则不断喷吐出炽热的雷球,将敢于靠近的触手纷纷击碎、蒸发。夜枭成员在维持“星尘沙”固化的同时,也不时射出能量束,点杀那些从刁钻角度袭来的触手。
艾拉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全力维持着生命能量的输出,滋养着冷烛脚下的道路。
十米的距离,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冷烛能感觉到左臂的焦痕传来隐隐的灼痛,这是灵能高速消耗的征兆。但她眼神依旧沉静,一步步向前。
终于,在踏出第七步后,她的脚尖触碰到了对面平台的边缘。
她勐地发力,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断裂带对面的光板道路上。
几乎在她落地的瞬间,身后传来夜枭成员急促的声音:“支撑到极限了!”
那几条被固化的银色丝线,光芒瞬间暗澹,随即寸寸断裂,消散在混沌之中。艾拉也松了口气,翠绿色的光芒收回,脸色有些苍白。
老猫和蓝焰将最后几只暗影触手清理干净,警惕地后退到平台中央。
冷烛转过身,看向对面的同伴。隔着那片翻滚的死亡地带,众人脸上都带着一丝余悸和如释重负。
“现在,怎么过来?”老猫喊道。丝线已经断了。
冷烛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掌心对着那片混沌。她尝试着调动那丝与“潮汐竖琴”的链接,将一股蕴含着“稳定”与“引导”意味的韵律,缓缓注入前方那片依旧混乱,但失去了攻击目标的断裂带中。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翻滚的混沌似乎平息了一丝,那些破碎的色块和影像的流动速度稍稍减缓。紧接着,在断裂带的上方,由混乱的能量自发凝聚,形成了三块略显虚幻、却足够一人站立的乳白色光斑,如同漂浮的垫脚石,连接了两端。
“快!”冷烛低喝道。
无需多言,老猫第一个纵身跃起,精准地踩在第一个光斑上,借力再跃,第二个,第三个,顺利落在冷烛身边。紧接着是夜枭成员,他的动作更加精准,如同计算好一般。随后是艾拉和那名林语者战士,在蓝焰的低声催促下,也紧张地跳了过来。
当最后蓝焰那庞大的身躯矫健地掠过断裂带,重重落在平台上时,那三块光斑也闪烁了几下,消散不见。断裂带重新恢复了之前那种狂暴的混沌状态。
众人聚集在相对安全的对面平台,都微微喘息着。刚才那短短十几米的跨越,却耗尽了心神,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战斗。
“干得漂亮,头儿!”老猫拍了拍冷烛的肩膀,独眼中满是钦佩。他知道,刚才若是强行跳跃,或者没有冷烛找出这条隐秘的生路,他们很可能已经葬身在那片混沌里了。
冷烛微微摇头,脸色凝重地看向回廊深处。“只是开始。‘回声回廊’……不会让我们轻易通过的。”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导航罗盘上。罗盘的指针,依旧坚定地指向前方那片无尽的黑暗与低语深处。
真正的试炼,或许现在才刚刚揭开一角。而第九交易所的追杀,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不知何时便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