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冬天,是真能要人命的。
那风刮起来不像风,像无数把小锉刀贴着骨头缝锉,能把你最后那点热乎气儿都给锉没了。
今年的风雪来得又早又凶,部落里的老人蹲在帐篷口,那脸上的褶子都快拧成死疙瘩了。
家里粮袋子越来越瘪,羊圈里的牲口饿得“咩咩”直叫,那叫声有气无力的,听着就让人心慌。
王帐里,前些日子那歌舞升平吹牛拍马的劲儿早就没了影儿。
阿靼鲁坐在主位上正烦躁的抓着头。
底下坐着的那些领主们,也都耷拉着脑袋,没人敢先开口。
“没吃的了!”
“真他娘的没吃的了!” 一个性子最急的领主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吼了出来,像是要把胸口那股憋闷给吼出来,“娃子们饿得夜里直哭,娘们儿都快没奶水了!”
“再这么下去,等不到开春,咱们全得变成这荒原上的冻死鬼!!”
“你吵什么吵!” 阿靼鲁眼睛瞪得血红,死死盯着那领主,“本王眼睛没瞎!耳朵没聋!用得着你在这儿嚎丧?!”
他喘着粗气,呼出的白气喷出去老远。。
作为部落的王,阿靼鲁比谁都清楚,再弄不到粮食,不用那个萧鼎打过来,他的部落自己就得垮掉!
阿靼鲁眼神凶狠地扫过底下这群不久前还对他歌功颂德的手下,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不能再等死了!得干一票大的!”
“探子回报了,萧鼎那有一大批过冬的粮草和棉衣正从南边运过来,眼看就要到野狼谷那一片了!”
野狼谷,地形险,是他们最熟悉也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这话一出,帐子里像炸了窝的马蜂。
“对!抢他娘的!”
“大王说得对!”
“只要有了这批货,咱们就能喘口气!”
“可……可是大王,” 一个年纪稍大,面相谨慎些的领主犹豫着开口,“萧鼎押运粮草,能没防备?”
“野狼谷那地方……咱们是熟,可也容易钻进口袋里啊.…”
阿靼鲁此生最烦这种泼冷水的,额头上青筋跳了跳,眼看就要发作,却下意识地往左边一瞟…..
落在了那个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身影上。
阿靼努还是坐在老位置,低垂着眼睑,手里慢慢转动着银酒杯,好像帐子里这关乎上万人性命的争吵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阿靼努!” 阿靼鲁压着火气,嗓门依旧很大,但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一点询问的意思,“这次拦粮草,你怎么看?”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阿靼努身上。
就连刚才那几个喊打喊杀的,也闭上了嘴,眼巴巴地看着他。
到了真要玩命见血的时候,他们心里也发毛。
不得不承认,二王子肚子里的那点弯弯绕,有时候真能保命。
阿靼努停下了转动的酒杯缓缓抬起头,直接了当:
“拦,是眼下唯一的路。”
“部落需要这批东西活命。”
“嗯。”
阿靼鲁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应了一声。
可阿靼努的话紧接着就转了弯:
“但是,王兄不能像以前那样凭着血勇,一窝蜂地冲上去乱抢。”
站起身,他走到帐子中间那张粗糙的羊皮地图前,修长的手指点在野狼谷的位置。
“萧鼎不是蠢货。”
“他比谁都清楚今年冬天难熬,我们也难熬。”
“既然他们还敢走这条路,押运的兵力就绝不会弱。”
“硬碰硬,就算最后能抢到几车,咱们得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你们觉得划算吗?”
“那你说咋办?!就眼睁睁看着粮食从嘴边溜走?”
阿靼鲁的耐心快耗尽了,声音又扬了起来。
“抢也不是硬抢!要动脑子抢。” 阿靼努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曲折的弧线,“不能强攻只能智取,或者说……要制造机会,乱中取胜。”
阿靼努环视帐内,望向他们或疑惑或不服的脸,语气冷静:
“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
“第一,哨探要派最机灵的!”
“不止要摸清他们有多少人,什么装备,走多快,还要看清楚,他们的车队有没有弱处?”
“拉车的马容不容易受惊?”
“粮车捆得结不结实?”
“第二,人手要挑最精干的。”
“不要多,四五百余人即可。”
“但要快,要狠!最关键的是….要绝对听令!” 他伸出三根手指,“把他们分成三队。”
“一队,负责佯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把押运兵的主力吸引过去。”
“二队,负责点火制造混乱,用火箭射他们的草料或者想办法惊了他们的牲口。”
“最后一队,人最少,但必须是最厉害的好手,趁乱直插进去,就抢最关键的那几车粮食和冬衣!”
“砍断车辕,抢了就走,绝不回头缠斗!”
“还有计划最要紧的一步!”阿靼努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野狼谷出口附近几个隐蔽的角落,“在这里,还有撤退的必经之路上,提前埋下接应的人。”
“抢成了,他们负责掩护断后,设置障碍阻挡追兵。”
“万一……我是说万一行动不顺,他们也要能及时策应,把咱们的人尽量捞回来减少折损!”
他一口气说完,帐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听傻了。
连阿靼鲁都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本来自己脑子里就只有“冲上去,干他娘的”这一个念头。
可他这个弟弟居然已经把怎么冲,怎么干,干完了怎么跑,跑不了怎么办……全都拆解了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