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城的腊月尾天色总是阴沉沉的,偶尔会飘下些细碎的雪沫子。
将军府的后院,陶妈一边整理着萧鼎冬日厚重的衣物,一边对着在旁边帮忙分拣丝线的凌笃玉,带着点老人特有的感慨絮叨着:
“……眼瞅着就到月尾了,再过几天就是将军的生辰了。”
凌笃玉分拣丝线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看向陶妈。
“哎!”
陶妈叹了口气,继续道:
“将军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
“这么多年了,就没正经过过一次生辰。”
“早些年还在都城的时候或许还有些故旧走动,自打来了这边关,那是提都不让提!”
“说什么边关艰苦,将士们尚且不能饱暖,他一个当将军的岂能铺张浪费?”
“生辰就是小事情,过了就过了……”
她拿起一件萧鼎磨破了肩角的旧战袍,心疼地抚摸着:
“其实啊,他就是不想麻烦,也不想……触景生情吧。”
毕竟这日子,总让人想起些都城旧事,想起……唉,不提也罢。”
凌笃玉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陶妈手边那件已经初具雏形用厚实黑色呢料缝制的新披风上。
陶妈飞针走线,正在给披风领口镶上一圈浓密的黑色貂毛,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所以啊,老婆子我就每年偷偷给他做件小东西,”陶妈脸上露出一点慈祥又无奈的笑,“有时候是双厚袜子,有时候是件贴身的小袄,今年就做了这件披风。”
“他也不一定穿,但总归是份心意。”
凌笃玉看着那件温暖的披风,又听着陶妈的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默默地将陶妈的话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凌笃玉似乎更加忙碌了。
除了雷打不动的练功和刺绣,开始频繁地往厨房跑。
先是找到负责厨房的胖刘婶,凌笃玉没有明说缘由,只说是想学着做些家常菜式。
刘婶是个爽快人,见将军带回来的这位玉姑娘性子沉静,又肯学,自然是倾囊相授。
凌笃玉学得很认真。
初学炒菜,她翻炒的动作生硬,火候也掌握不好,菜不是糊了就是生了。
但凌笃玉有股子韧劲儿,失败了就重来。
仔细看着刘婶如何切配,如何下料….如何掌控灶膛里的火苗。
学着炒菜,凌笃玉的大脑也在快速运转,分析着每一种调料加入的时机和顺序,将复杂的烹饪过程拆解成一个个可以理解的步骤。
她开始在小厨房里偷偷练习。
用的是土豆,白菜,猪肉这些最简单的食材。
凌笃玉反复尝试着那道酸辣土豆丝,如何炒才能脆爽入味。
练习着小炒肉,如何烹饪才能肉片滑嫩,辣香扑鼻。
手上不小心被热油溅了几个红点,她也只是用冷水冲一下,继续埋头苦干。
她还特意托陶妈悄悄从外面买回了一些这个时代不常见的调料,比如品质更好的醋和糖,又弄来了一些晒干的辣椒。
凌笃玉甚至尝试着用水果和粮食发酵,酿制了一壶酒精度很低的果酒。
连陶妈也只当她是小姑娘家心血来潮想学点厨艺,并未多想,还时常给她打打下手,帮她瞒着府里其他人。
腊月尾这天,天色比往常暗得更早。
萧鼎和韩麟刚从城外巡视完几个关键的烽燧台回来,两人都是一身的风尘仆仆,铠甲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将军,看来蛮子那边这个年关是打算消停点了。”
韩麟一边解着披风的系带,一边说道,声音带着放松。
“哼,你也信!狗改不了吃屎!”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松懈!”萧鼎抹了把脸,“走,去书房,把明天各营轮换的章程再对对。”
两人正要往前院书房去,一个小厮却快步从后院方向跑来,恭敬地行礼道:
“将军,韩统领。”
“凌姑娘让小的传话,请二位忙完了事情后去她院里一趟,说是有事。”
萧鼎闻言,粗重的眉毛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紧张:
“那丫头?有什么事?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缺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小厮连忙摇头:
“回将军,凌姑娘看着气色很好,也没说缺什么,只说是请将军和韩统领过去。”
萧鼎心下稍安,但疑惑更甚。
这丫头….平日里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今天怎么主动相邀?
他看了一眼韩麟,韩麟眼中也带着同样的疑问。
“行了,知道了。”萧鼎挥退小厮,对韩麟道,“走吧,先去她那儿看看,别是真有什么事。”
两人也顾不上先去卸甲,转身就向后院凌笃玉的小院走去。
刚走到小院门口,一股浓郁诱人的饭菜香气便顺着风飘了过来,直往他们鼻子里钻。
萧鼎和韩麟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这香味……不像是府里大厨房平日做的那些大锅炖菜的味道啊!
萧鼎心中疑惑更重,迈步走了进去。
小院收拾得很干净,积雪都堆在角落里。
正屋的房门开着,里面透出温暖明亮的烛光。
而那股勾人食欲的香味,正是从屋里飘出来的。
两人走到屋门口,往里一看更是愣住了。
只见屋子中央那张平常空着的八仙桌上,此刻竟摆得满满当当!
桌上有炸得金黄酥脆的花生米,有裹着酱红色浓汁的排骨,有煎得身上划着花刀浇着汁的红烧鱼,有切得细如发丝还点缀着红椒的土豆丝,有翠绿欲滴的清炒白菜….
最妙的是….还有一盆咕嘟咕嘟冒着泡里面翻滚着白菜,粉丝,肉片和豆腐热气腾腾的杂烩汤!!
桌边上有一壶散发着淡淡果香的果酒!
这阵仗……萧鼎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累花了眼。
他看向韩麟,韩麟也是一脸懵。
“陶妈今天这是……”
萧鼎下意识地以为是陶妈准备了这些,可转念一想,不对啊,陶妈知道他从不许府里为他生辰铺张。
而且这菜式……好多他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