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了。
银子把还有余温的馒头和烧鸡,塞进怀里。
致命的香气,让她不住的吞咽口水。
她不由加快脚步,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自己一个人吃掉。
好不容易,银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家那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屋。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微弱的豆大的油灯。
几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弟弟妹妹,正围在冰冷的灶膛前,瑟瑟发抖。
躺在床上的老娘,不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咳嗽声。
“姐!姐姐回来了!”
最小的弟弟眼尖,第一个看到了银子,以及她怀里抱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孩子们“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一双双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当银子将那又白又软的馒头,和那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烧鸡,放到那张歪歪扭扭的破桌子上时——
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孩子们都看傻了!
他们这辈子,别说吃了,连见都没见过这么白、这么香的东西!
“咕噜……”
不知是谁的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吃……吃吧。”银子看着弟弟妹妹们那副可怜的模样,心酸得想哭,她将一个馒头递给了最小的弟弟。
孩子们如同饿了三天三夜的狼崽子,瞬间就扑了上来!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吃相,抓起馒头就往嘴里死命地塞。
一边塞一边还用那脏兮兮的小手,去撕扯那香喷喷的鸡肉。
吃得是满嘴流油,狼吞虎咽,连掉在桌上比指甲盖还小的馒头渣子,都舍不得浪费。
用手指头仔仔细细地蘸起来,送进嘴里,咂咂嘴,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银子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又心酸的微笑。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那扇用木板和稻草糊成的、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给狠狠地踹开了!
一股夹杂着酒气和寒气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那豆大的油灯,都险些熄灭。
费大肚子回来了。马尿还灌的不少。
他一身的酒气,脚步虚浮,东倒西歪。
显然是又把今天,好不容易打零工挣来的那几个可怜的铜板,全都换成了劣质的散酒喝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的“山珍海味”!
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好啊!你们这群小王八蛋!还有你这个死丫头!竟然敢背着老子吃独食!”
他含糊不清地骂着,毫不客气地冲上前去,一把就抢过了桌上还剩下的两个白面馒头。
张开血盆大口,就狠狠地往嘴里塞!
一边塞,还一边用那沾满了酒臭的油手,去抓那只已经被孩子们撕得不成样子的烧鸡。
拿着骨头,就在嘴里嚼。
银子看着父亲这副无耻的嘴脸,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身,这些天积攒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爹!”
她指着费大肚子,声音尖利地斥责道:“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吃!”
“娘病得快要死了,躺在床上没钱抓药!
弟弟妹妹们饿得哇哇直叫,在家里没米下锅!
你呢?你挣的那点钱不去买米,不去给娘抓药,又他妈拿去换了酒喝!”
“你配当个爹吗?!”
面对女儿的指责,费大肚子却丝毫不以为耻,反而脸不红心不跳。
他将嘴里的馒头狠狠咽下,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振振有词地狡辩道:
“你懂个屁!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丫头片子!”
“老子这是为了这个家好!你懂吗?!”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得理直气壮。
“我那是怕把钱带在身上,半路上被宁家那个天杀的刘麻子给撞见了,搜了去抵债!
我换成酒,喝进肚子里,那才是咱们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这番无耻至极的狡辩,让银子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用那双充满了失望和憎恶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
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费大肚子都不放在心上。
一家人围着那盏昏暗的油灯,感受着久违的饱足感。
吃饱了,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费大肚子舒坦地打了个饱嗝,在女儿身上来回打量。
“你说,这是王昆那小子给你的?”
“是啊,人家不相干的人,都比你好心。”
费大肚子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个还没被人发现的宝贝。
他忍不住,再次感慨道:
“闺女啊……我的好闺女啊……”
“你看看,王老爷随便从手指缝里漏出那么一点点,就够咱们家吃顿好的了。
你要是……你要是能攀上王老爷那棵大树,成了他的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贪婪:“哪怕……是去做个最不受宠的小老婆,咱们这一家子,可就彻底翻身了!
到时候,爹也天天有烧刀子喝,有烧鸡吃!再也不用去看人脸色了!”
没想到,他这番话,竟引来了意想不到的回应。
一直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沉默不语的银子娘,突然挣扎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唉……当家的,你想得太简单了。王家虽好,可那门槛,也太高了。”
“他家女人太多了。
那个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宁老财的亲闺女,以前是正经的地主家小姐;
那个新进门怀着孕的三夫人,以前更是费家的当家主母,厉害得很……”
“你看看,个顶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咱们家银子,这么老实,性子又软,真要是嫁了过去,还不得被她们那几个厉害的,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就在费大肚子以为这事要黄,心里一阵失望的时候。
银子娘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要求:
“再说了,咱家银子,长得比她们哪个都俊!
身子也干净!凭什么一进门,就要去做小伏低,给人家当小老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闪烁着一种不切实际的亢奋光芒:
“除非……除非王老爷肯拿出八抬大轿,敲锣打鼓明媒正娶,让她进门当个跟大夫人、二夫人平起平坐的平妻!”
“那……那还差不多……”
“娘!你别说了!”
银子听着自己父母这一个比一个离谱的白日梦,只觉得又羞又气,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猛地一下站起身,打断了老娘那还在继续的幻想。
“你们……你们再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也不怕让人家笑话死吗?!”
雪夜里,半只烧鸡几个白面馒头,点燃的不仅是这个穷苦人家久违的温暖。
更是激活深植于人性永不满足的贪婪,与不切实际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