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大院,正厅。
宁学祥正因为提亲失败、反被当众羞辱的事,生着一肚子的闷气。
他端着茶杯,吹胡子瞪眼,看什么都不顺眼,吓得周围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
就在这时!
“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一个看门的家丁,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慌。
宁学祥眉头一皱:“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宁苏苏,正挺着个大肚子。
在一群王家下人的仆妇、丫鬟的簇拥下,如同一个出巡的女王般,气势汹汹的从门外杀了进来!
她一进门,连“爹”都懒得喊一声。
甚至连个正眼都没给宁学祥,便径直走到了大厅的正中央直接开喷!
“你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了?!”
苏苏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小嘴叭叭叭如同机关枪一样!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怎么说我们宁家?!”
“说我们家出了个老不羞的老东西!出了个想吃嫩草的老色鬼!”
“说你丢尽了我们这些当子女的脸!丢尽了宁家列祖列宗的脸!”
“人家银子才多大?比我和姐姐还有小,你怎么好意思让管家去提亲的?
你比费大肚子年纪都大,都能做银子的爷爷了。”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
只要我跟姐姐还活在世上一天,你就休想把那个年纪比我们还要小的黄花大闺女,弄进我们宁家的门!”
“我们丢不起那个人!娘在天有灵,也会被你给活活气死!”
……
宁学祥何曾受过这个气?!
尤其还是被自己一向乖巧、最没什么脾气的小女儿。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指着鼻子用最难听的话,骂得狗血淋头!
倒反天罡啊!子女管起老子的事情来了?!
他气得是浑身发抖,一张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黑!
他指着苏苏,嘴唇哆嗦着。
“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气血直冲脑门,险些当场就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中风过去!
好半天,他才缓过那口气。
他猛地一拍桌子,将那只心爱的紫砂茶壶都震得跳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破口大骂:
“反了!都反了!你这个不孝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是王家的人,还敢跑回娘家来,教训起你老子来了?!”
他开始卖惨,试图唤醒女儿的“孝心”。
“你娘走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你们姐妹又不常来看我!
现在我老了,想找个人在身边端茶倒水,说说话作个伴,我有什么错?!”
然而苏苏,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娘才死多久,你就忍不住寂寞了?难不成你们这些年的恩爱都是假的?”
苏苏被宁学祥的借口,气得是胸口剧烈起伏。
冷笑一声,直接就戳破了老爹那层虚伪的画皮:
“作伴?!”
“村东头的李寡妇,死了男人,也是一个人过!年纪比你也小十岁,人也勤快老实!我看你找她作伴比较合适!”
宁学祥回忆起李寡妇那张黑脸,他的脸更黑了。
四十岁的老寡妇,恐怕都绝经了,娶回来干嘛?当门神驱鬼吗?
要是那样,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我找那老娘们干啥,我闲得慌么?”
“哼哼!我看你不是想找个伴!你是想找个年轻漂亮的黄花大闺女,满足你不可告人的色心!”
苏苏直白的话语,把宁学祥内心的那点小心思给当众挑明了。
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地吼道:“你……你这个不孝女!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好好管管你那个花心的丈夫!”
“他都他妈娶了四个了!你还有脸回来管你老子的闲事?!滚!给我滚回你王家去!”
父女关系,在这一刻,彻底降至了冰点!
“你……”
苏苏被气得是眼前发黑,肚子都隐隐作痛起来。
就在这父女俩吵得不可开交,苏苏气得直喘粗气,眼看就要动了胎气的时候。
“都别吵了!”
一声沉稳的喝止声,从门外传来。
闻讯从打谷场那边,匆匆赶回来的宁可金,终于出现了。
他先是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妹妹。
又是给她递水,又是给她轻抚后背顺气,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关切。
“二妹,别气了,别气了!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动了胎气,可不值得!”
他柔声劝道:“爹也是一时糊涂,你别往心里去。
有大哥在,这事大哥给你做主!
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王家,安安心心地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那可是咱们宁家的外孙,比什么都重要!”
在宁可金的连哄带劝之下,苏苏的气总算是消了一些。
她最后恨恨地瞪了宁学祥一眼,这才带着一群丫鬟仆妇,离开了宁家大院。
……
送走了妹妹,宁可金再次返回书房。
他脸上的那副温和的兄友弟恭的笑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他“吱呀”一声,关上了书房的门,还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然后他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那眼神,不再是儿子看父亲的眼神,而是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爹,您今天要是敢把银子弄进咱们家的门。”
“那明天,您是不是就准备废长立幼了?”
宁学祥被儿子这番诛心之言,问得是哑口无言!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心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算计!
宁可金见他不说话,更是步步紧逼,将那最血淋淋的矛盾彻底挑明:
“您要是真让那个小贱人生了个儿子,凭您对她的那股新鲜劲和宠爱劲,这家业以后还有我宁可金的份吗?!”
“到时候您是不是就要跟我说,长幼有序是老规矩,但立贤不立长,更是祖宗的智慧?!”
这,才是他今天真正要跟老爹谈的!
妹妹们的脸面,外面的风言风语,是小。
他自己未来的家产和家主地位,才是大!
宁学祥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瞬间变得无比陌生的儿子,心里又惊又怒,又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
父子俩,就“娶小老婆”和“未来家产”这个问题,展开了一场毫无半点亲情可言的讨价还价!
……
最终,在这场父子之间的权力斗争中。
宁学祥,为了安抚这个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深深警惕的“未来家主”,只能选择了妥协。
以及……大出血!
“说吧,你想要什么?”宁学祥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宁可金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千块大洋!”
“什么?!”宁学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抢钱啊?!”
“爹,这不是抢。”宁可金的语气,平静而又残酷。
“这是你为了保住你孙子的家业,提前做的准备,只有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总不能让我儿子以后要饭吧?去当佃户吧?!
我是宁家的长子长孙,家产是祖上传下来的,必然有我的一份。”
宁可金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了这一千块大洋,我才能把团练的队伍真正拉起来。
才能买到足够的快枪,才能去青旗会那里打点关系。
保住咱们宁家在这乱世中的地位。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宁学祥咬着牙,肉痛得心都在滴血,答应了儿子这个苛刻的要求。
宁可金拿到了钱,心满意足。
这才“大度”地表示,只要父亲以后不再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
他,依旧是那个孝顺的好儿子。
……
宁可金心满意足地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宁学祥一个人。
气得是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他把今天自己所受到的所有屈辱,全都算在了两个人的头上。
“王昆!都是王昆这个小王八蛋!
要不是他横空出世,打击了老子的威望,我宁家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女儿不孝!儿子算计!都是他带的坏头!”
“还有银子那个小贱人!那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要不是她敢当众给老子难堪,怎么会引出后面这么多破事!
还有她那个不争气的废物爹,费大肚子!
敢怂恿铁头来闹老子的事,还欠着老子的账!”
新仇,旧账,在宁学祥那颗早已被贪婪和怨毒扭曲的心里,交织成了一股滔天的恨意!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毒蛇般怨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