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聚丰德”酒楼出来,午后的阳光正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王昆剔着牙,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晃晃悠悠地走在县城的石板路上。
大太太绣绣挽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刚才在点心铺买的枣泥酥。
“当家的,你慢点走。”
绣绣突然拽了他一下,停下脚步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的衣领,一脸认真地叮嘱道:
“咱们这就去药铺了。待会儿进去了,你可千万别急着开口,更别像上午买东西那样大手大脚的。”
“咋了?”王昆挑眉。
“你看看你这架势。”绣绣白了他一眼,指了指他那一身挺括的西装,还有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一看就是那种人傻钱多的肥羊!
上午在首饰店,那老板给你的价肯定虚高了不少,你连还价都不还,直接就掏钱。
咱们虽然有钱,但也不能让人当冤大头宰啊!”
王昆捏了捏鼻子,有些好笑。
以他现在的身家,那点溢价就像是九牛一毛,他根本懒得计较,毕竟千金难买媳妇高兴。
不过看着绣绣这副精打细算、一心为家里省钱的管家婆模样,他心里倒是挺受用。
“行行行,都听你的。”
王昆笑着握住她的手,“待会儿进去了,我就当个哑巴跟班,一切都由咱们王大奶奶做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绣绣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身后全副武装的白俄卫兵。
“还有,让你那些兵离远点。
咱们是去谈生意的,又不是去抢劫的。
带着这么多洋人兵进药铺,掌柜的不得吓死?还怎么谈价钱?”
“有道理。”
王昆回头挥了挥手。
一直跟在后面的伊万心领神会,带着队伍停在了街口,并没有跟进这条略显拥挤的药材街,只是派了两个穿着便衣的暗哨远远吊着。
“走吧,媳妇。”
王昆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跟着绣绣走进了这条弥漫着浓郁草药味的老街。
……
“济生堂”。
这是县城里最大、也是字号最老的药铺。
三开间的大门脸,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悬,门口的台阶都被人踩得锃亮。
虽然是午后,但大堂里依旧人头攒动。
有来抓药的病人,也有从山里下来卖药材的药农。
伙计们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王昆和绣绣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找掌柜的搭话。
“啊——!!”
大堂角落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穿着破羊皮袄、满脸风霜的山民,正瘫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空荡荡的蓝布袋子,在那儿拍着大腿痛哭。
“钱!我的钱呐!”
“那是给俺娘的救命钱啊!刚才还在袋子里的!怎么就没了啊!呜呜呜……”
这山民哭得凄惨无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嗓子都哑了。
“谁?谁偷了俺的钱?那是俺挖了一个月草药才换来的啊!”
山民猛地跳起来,像发了疯一样冲到门口,张开双臂拦住了大门,红着眼睛吼道:“谁也不许走!把钱还给俺!不然俺娘就没命了!”
原本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客们面面相觑,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则是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吵什么吵?”
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
这是济生堂的二掌柜,平时负责照看前面的生意。
二掌柜看着那个堵门的山民,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这做生意的,最忌讳这种哭哭啼啼的事儿,晦气!
“这位老乡,你钱丢了去报官啊!堵我们的门算怎么回事?”二掌柜不悦地说道。
“掌柜的!您行行好!”
山民扑通一声跪下,给二掌柜磕头。
“贼肯定还没走!就在这屋里!求求您,帮俺找找吧!要是找不回来,俺也不活了,就在这儿碰死算了!”
二掌柜一看这架势,知道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这生意是做不成了。
而且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直接把人赶出去,显得济生堂太不近人情。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既能显示济生堂的“公道”,又能尽快把这麻烦事儿解决了。
“行!既然是在我店里丢的,那我就替你做个主!”
二掌柜直起腰,对着大堂里的众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
“各位客官,对不住了!
这老乡丢了救命钱,咱们也能体谅。
为了证各位的清白,也为了帮这老乡找回钱财……咱们就把门关上,委屈大家,让伙计们搜个身!”
“只要身上没赃物的,立马放行!今日抓药,一律九折!”
这二掌柜也是个滑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大堂里的顾客大多是普通百姓,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不敢得罪济生堂,再加上还有折扣拿,也就嘟嘟囔囔地默认了。
“来人!关门!搜!”
二掌柜一声令下。
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立刻围了上来,开始对离门口最近的人进行搜身。
好巧不巧。
王昆和绣绣刚进门,就站在离那个山民不远的地方。
而且两人虽然穿得光鲜,但面孔生疏,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在二掌柜和伙计眼里,这种外地人最容易惹事,也最好拿捏。
更别提小白脸的女眷长得是真漂亮!
“这位爷,还有这位太太,得罪了。”
一个伙计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伸手就要往绣绣身上的口袋摸去,“配合一下,搜完就让你们走。”
王昆原本正抱着胳膊在旁边看戏。
他虽然同情那个山民,但也觉得这二掌柜办事太霸道。哪有为了一个人丢钱,就搜所有人身的道理?
可现在,这脏手居然伸到了自家媳妇身上?
王昆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一股戾气从眼底升起。
“啪——!!!”
一声清脆到极点的耳光声,在大堂里炸响!
那个手还没碰到绣绣衣角的伙计,整个人就像是个被抽飞的陀螺,在空中转了两圈,重重地撞在旁边的药柜上。
“哗啦啦!”
药匣子倒了一地,甘草、黄芪撒得到处都是。
“哎哟!”伙计捂着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脸,趴在地上哀嚎,嘴里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刚才还一脸和气的年轻男人。
王昆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个已经傻掉的二掌柜。
“瞎了你的狗眼!”
王昆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威压,“老子的女人,也是你能碰的?”
“你……你敢打人?!”
二掌柜终于反应过来,气得胡子乱颤,指着王昆吼道。
“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不想搜身,肯定是心里有鬼!钱肯定是你偷的!来人!把他抓起来送官!”
“就是!穿得人模狗样的,下手这么狠!”
“肯定是贼!不然为什么不敢搜?”
周围不明真相的群众也开始起哄,指责王昆为富不仁。
绣绣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王昆的胳膊。
王昆却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周围的犬吠。
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
在那混乱的人群角落里,一个身材矮小、长着一双贼眉鼠眼的男人,正趁着大家围攻王昆的时候,缩着脖子试图往后门溜去。
他的左手一直插在怀里,神色慌张。
“想跑?”
王昆嗤笑一声。
他身形一动,快如闪电。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王昆已经穿过人群,一把揪住了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的后领子。
“哎哎!放开我!你干什么!”那人拼命挣扎。
“干什么?抓耗子!”
王昆手腕一抖,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手腕直接被捏脱臼了。
“啊——!”
那人惨叫一声,一直藏在怀里的左手松开。
“啪嗒。”
一个灰扑扑的蓝布钱袋子掉在了地上。
“我的钱袋!那是我的钱袋!”
那个跪在地上的山民一眼就认出来了,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捡起钱袋,打开一看,里面几块碎银子和铜板都在。
“找到了!钱找到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在王昆、小偷和二掌柜之间来回打转,刚才骂得最凶的那几个人,此刻脸红得像猴屁股。
原来人家不是贼,是抓贼的!
那个小偷疼得满地打滚,还想狡辩,被王昆一脚踹在肚子上,直接踹晕了过去。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山民捧着钱袋,对着王昆就要磕头,“您就是活菩萨啊!”
然而。
“啪!”
王昆没有扶他,反而反手给了这个可怜的山民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虽然没用力,但也把山民打蒙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王昆,不知道恩公为什么要打自己。
“哭!就知道哭!”
王昆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一个大老爷们,那是给你娘救命的钱!你连这点东西都看不住,让人摸了去,你还有脸在这儿哭?”
“今天要不是我在这儿,你这钱找不回来,你娘是不是就让你给哭死了?”
“记住了!这世道,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以后把招子放亮点!把钱揣紧了!”
山民被骂得一愣一愣的,随即羞愧地低下了头,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回是悔恨的泪。
“是!恩公教训的是!俺记住了!”
训完了受害者,王昆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那个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的二掌柜。
“你……你想干什么?”二掌柜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柜台上。
“啪!啪!”
王昆没有任何废话,正手反手,又是两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子!
二掌柜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连眼镜都飞了出去。
“你……你……”
“这一巴掌,是打你有眼无珠!”
王昆冷冷地说道,“开门做生意,连谁是贼谁是客都分不清?还要封门?还要搜身?好大的威风!”
“这一巴掌,是打你仗势欺人!”
“你是掌柜还是县太爷?谁给你的权力搜客人的身?要是搜不出东西来,这大堂里这么多人的清白,你赔得起吗?!”
王昆的声音掷地有声,震得整个药铺嗡嗡作响。
周围的百姓听了,只觉得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刚才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现在王昆这两巴掌,算是替大家伙出了口恶气!
“好!打得好!”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人群里竟然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就在这时,后堂的门帘猛地被掀开。
一个大腹便便、穿着长袍马褂的老者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他是济生堂的大东家,刚才在后面听见动静不对,又听伙计说门口停着大卡车和洋人兵,吓得魂都飞了。
这一出来,正好看到二掌柜被打得满地找牙。
“哎哟!这位爷!息怒!息怒啊!”
大东家擦着脑门上的冷汗,一路小跑过来,对着王昆连连作揖。
“手下人不懂事,冲撞了贵客!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可是看见了,街口那几个身材像熊一样的洋人保镖正往这边探头呢。
这要是让那位爷把洋兵招进来,他这百年老店今天就得被拆了!
王昆看着一脸惶恐的大东家,这才收敛了身上的煞气。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拉过一旁已经看呆了的绣绣,大马金刀地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行了,别整那些虚的。”
王昆翘起二郎腿,指了指柜台,“既然老板出来了,那咱们现在,可以谈谈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