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 年的春风刚吹醒燕京的胡同,长安街旁的玉兰花还裹着浅绿的花苞,东风歌舞团的录音棚里却已暖得像一团沸腾的炭火。
这一年是联合国官宣的 “国际和平年”,全球都在以旋律传递善意 —— 半年前,米高?杰克逊与里奇牵头的《we Are the world》用 45 位巨星的合唱赈济非洲饥荒。
而港台那边罗大右等人召集百余名歌手录的《明天会更好》,更是让 “群星公益” 的火种越过海峡,落在了内地音乐人的心尖上。
彼时的内地流行音乐还踩着改革开放的鼓点刚起步,磁带机是稀罕物,电台里多是民族唱法与美声,偶尔冒出的通俗歌曲总带着点 “地下” 的青涩。
所以当东风歌舞团牵头筹备《让世界有爱》时,消息一传开,全北京乃至全国的歌手都动了心 —— 这不是普通的录音,是要让内地的和平之声,跟世界上那些伟大的旋律站在一起。
3 月 7 日清晨,东风歌舞团的红砖小楼前停满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暖水瓶与布包,里头是歌手们自备的润喉糖与乐谱。
录音棚在二楼,木质楼梯踩上去 “吱呀” 响,推开门的瞬间,最先撞进耳朵的是钢琴声 —— 郭风正坐在那架深棕色的星海钢琴前试音,手指划过琴键时,额前的碎发跟着轻轻晃。
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小臂,琴谱架上摊着密密麻麻的修改笔记,某行旋律旁还画了个小小的和平鸽。
“都到齐啦?” 郭风抬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录音棚里早已挤得满满当当,128 位歌手绕着钢琴坐成半圈,像一群围着篝火的孩子。
崔剑穿了件黑色皮夹克,拉链拉到胸口,头发稍长,遮住一点眉毛,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歌词本,时不时低头哼两句。
朱明颖穿一身藕粉色旗袍,坐姿端正,指尖轻轻敲着膝盖打拍子。
李古一刚从外地演出赶回来,外套还没脱,军绿色的大衣搭在椅背上,脸上带着点旅途的疲惫,眼神却亮得很。
毛阿闵和娜鹰两个小姑娘挤在角落,偷偷对着小镜子整理头发,看到前辈看过来,又赶紧把镜子藏进兜里。
孙月和解小东更显青涩,手里的歌词本上画满了标注,“这里要轻”“换气” 的字样用红笔圈得格外醒目。
“咱们今天录的《让世界有爱》,分三个乐章,”
郭风停下弹琴,清了清嗓子,“第一部分要软,像春风拂过脸,‘轻轻地捧起你的脸’这句,大家得把气息沉下来,别太用力。”
“第二部分要提劲,‘我们同欢乐,我们同忍受’,得唱出劲儿来,像攥着拳头往前走。”
“第三部分合唱,所有人的声音要拧成一股绳,‘你走来他走来’,要让听的人觉得,咱们真的都走到一块儿了。”
录音开始得不算顺利。先是程灵唱到 “为你把眼泪擦干” 时破了音,她脸一红,赶紧说 “再来一遍”。
郭风笑着点头,“没事,调整下气息,想着你在哄一个哭鼻子的孩子。” 后来杭天其忘词,站在那儿挠头,崔剑在旁边小声提醒,逗得大家都笑了。
阳光从录音棚的小窗户照进来,落在钢琴上,扬起的灰尘在光里跳舞,原本紧张的气氛渐渐松快下来,有人唱到动情处,眼角悄悄红了 —— 那时候的歌手们,心里都揣着股劲儿,觉得自己不是在录一首歌,是在做一件能留在时光里的事。
一直录到傍晚,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录音棚里的灯全打开了,暖黄的光裹着满屋子的歌声。
当最后一句 “我们走到一起来” 的合唱落下,郭风按下录音键的停止键,整个棚里静了两秒,然后爆发出掌声。
崔剑第一个站起来,拍着郭风的肩膀,“小郭,你这歌真行,我刚才唱第二部分的时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郭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别捧我,你的《一切都没有》才厉害,那种摇滚的冲劲儿,我写不出来。”
崔剑听见这话,却叹了口气,往椅子上一坐,“厉害有啥用?还不是没多少人听。你看羊城的李默然,才 17 岁,唱的歌大街小巷都在放,亚洲那边都叫他‘少年歌圣’,咱们比不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了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皮夹克的拉链。
“你这话说的!” 一个洪亮的声音插进来,是东风歌舞团的团长王坤。
他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搪瓷缸,喝了口热水,“你的歌不是不好听,是缺个好舞台。两个月后,咱们要在燕京工人体育馆办《让世界有爱》的演唱会,到时候你上去唱《一切都没有》,我保证,唱完你就火了!”
王坤拍着胸脯,眼神笃定 —— 他早听过崔剑的歌,觉得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特别对年轻人的胃口。
崔剑眼睛亮了亮,又很快耷拉下来,“可单位有规定,三名流行歌手不能同台演出,咱们这次这么多歌手,怎么弄?”
王坤笑了,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这点事交给我,我已经跟电台、录音录像出版社的人打过招呼了,到时候联合办,规定是人定的,咱们为了和平年的事,总能想出办法。”
崔剑这下乐了,露出一口白牙,“那行,到时候我肯定来,唱到嗓子哑都行!”
就在这时,李古一走了过来,她刚跟朱明颖聊完,手里还拿着歌词纸,“王团长,我刚才数了数,现场这么多歌手,怎么没见羊城的李默然?”
这话一出口,原本热闹的录音棚突然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崔剑停下了笑,郭风也收起了脸上的轻松,目光都落在王坤身上。
王坤手里的搪瓷缸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扫了一圈,然后哈哈笑起来,“李老师,你还记着他啊?他年纪太小了,才 17 岁,这种群星录制的场面,他怕是 hold 不住。再说了,他最近在拍谢铁利导演的《红楼梦》,天天在片场忙,哪有时间过来录歌。”
他说这话时,手指悄悄在身后搓了搓 —— 他哪敢说真话?早在筹备的时候,就有人跟他说,李默然现在太火了,要是让他来,其他人的风头都得被他抢了,到时候大家心里不痛快,反而影响事儿。
王坤太了解李古一了,这位老艺术家眼里揉不得沙子,要是知道真相,肯定得跟他较真,说不定还会闹到上级单位去。
李古一果然没多想,只是叹了口气,眉头皱了皱,“那可太可惜了。你不知道,我上次去广州演出,听见街头的喇叭在放他的歌,围着听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有老人也有小孩。”
“他才 17 岁,就成了‘亚洲歌手第一人’,华侨那边也喜欢他的歌,要是他能来,《让世界有爱》肯定能传到更多华侨耳朵里,让他们也听听咱们内地的和平之声。”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惋惜,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歌词纸,纸角都被捏得发皱。
王坤看着她直来直去的样子,心里更虚了 —— 他还记得,以前团里有次演出经费出了问题,李古一直接去找领导对质,一点都不藏着掖着。
幸好王坤不知道等 2000 年的时候,人家更是敢把团里贪污腐败的事举报上去,哪怕有人威胁她,她也没怕过。
“哎呀,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跟出版社的人对接演唱会的事,” 王坤赶紧放下搪瓷缸,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你们先聊着,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几乎是快步走出了录音棚,连门都没敢回头关。
录音棚里又安静了一会儿,李古一看着王坤的背影,挠了挠头,“这王团长,怎么跑这么快?”
崔剑和郭风对视一眼,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歌词本,又轻轻哼起了《让世界有爱》的旋律。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录音棚里的灯依旧亮着,歌声裹着暖光,飘出窗外,落在燕京的春夜里 —— 那是 1986 年的和平之声,藏着一群音乐人的热忱,也藏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小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