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电影学院的银杏叶黄了又落,铺满了通往导演系教学楼的小径。禹星野背着双肩包,穿着简单的卫衣和运动裤,混在下课的学生人流里,高得很显眼。
学弟学妹们遇到他都会礼貌地打招呼,他也会客气的回礼,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经常出现在学校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半年,他推掉了大部分商业活动,像个真正的学生一样,按时上课,泡图书馆,啃那些深奥的电影理论着作,在拉片室一待就是一下午,分析镜头语言和叙事结构。
起初有些别扭,毕竟离开校园太久,但沉下心来后,反而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充实和宁静。李教授对他的用功很满意,偶尔课后会留下他讨论几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期许。
研究生考试放榜那天,禹星野正在家里陪儿子搭乐高。手机震动,是老赵发来的信息,就两个字:「牛逼!」后面附了一张成绩查询页面的截图,他的名字赫然排在录取名单前列。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没什么激动表情,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继续低头,帮儿子把最后一块积木稳稳当当地垒到了“摩天大楼”的顶端。
“爸爸棒!”小家伙拍着手,奶声奶气地夸奖,也不知道是夸楼盖得好,还是冥冥中感知到了什么。
晚上和楚星窈视频,他语气平淡地提了一句:“考上了。”
屏幕那头的楚星窈刚结束《青山不语》的后期配音,脸上带着点疲惫,闻言眼睛瞬间亮了,笑得比她自己拿奖还开心:“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禹同学,以后请多指教啊!”
她俏皮的语气让禹星野眼底也染上笑意:“嗯。楚老师辛苦了。”
《青山不语》顺利杀青,进入后期制作。楚星窈短暂休息了几天,陪伴孩子,也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邀约。苏晴带来的本子依旧很多,但她筛选得越发严格。
直到有一天,苏晴面色凝重地递过来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这个本子,《荆棘王冠》,你看一下。”苏晴语气有些迟疑,“本子是好本子,编剧是写出《围城》的那位鬼才,导演也是敢拍的李锐。但是……”
楚星窈接过文件夹,封面上烫金的“荆棘王冠”四个字,透着一种不祥的华丽感。她翻开,故事梗概跃入眼帘,讲述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位草根出身的女企业家,在时代浪潮中几经沉浮,手段凌厉,争议缠身,最终建立起庞大商业帝国的故事。人物原型糅合了多位真实存在但毁誉参半的商界女性。
“风险很大。”苏晴直接点明,“这个人物,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她精明、贪婪、不择手段,感情生活也……很复杂。演好了,是突破,是封神。演砸了,或者观众不买账,可能会被骂得很惨,甚至反噬到你本人。”
楚星窈一页页翻看着剧本,眼神却越来越亮。这个角色太复杂,太有张力了,像一朵开在悬崖边带着毒刺却又艳丽无比的花,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我想接。”她合上剧本,抬头看向苏晴,眼神清澈而坚定。
苏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再好好想想。这不是闹着玩的。现在舆论环境你也知道,对这种有道德瑕疵的‘反派’角色,包容度很低。”
晚上,楚星窈把《荆棘王冠》的剧本带回了家。禹星野刚哄睡儿子,从儿童房出来,就看到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眉头微蹙,对着剧本发呆。
“怎么了?”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拿起剧本翻了翻封面,“新本子?”
“嗯。”楚星窈把剧本往他那边推了推,“苏晴姐说风险很大。”
禹星野没说话,低头快速浏览着人物小传和分集大纲。他看得很快,眼神专注。看完,他合上剧本,看向楚星窈:“角色很好。”
“但可能会被骂死。”楚星窈扯了扯嘴角,“演个坏女人。”
“演员演的是人,不是符号。”禹星野语气平静,“人有光明就有阴影,有善良就有算计。把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她的欲望、她的挣扎、她为什么变成这样演出来,就是成功。骂角色,说明你演得好。”
他的观点和李教授在课上讲的某些理论不谋而合,冷静而客观。
楚星窈看着他:“你觉得我能演好吗?”
“为什么不能?”禹星野反问,眼神里是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你连林静都能演活,这个角色,只会更出彩。”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你自己想清楚,能不能承受住演完之后可能带来的争议。演戏是工作,但被舆论影响生活,是另一回事。”
他的话像定心丸,又像清醒剂。楚星窈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想演。我想挑战一下。被骂……就当是给角色加热度了。”
她拿起剧本,手指摩挲着“荆棘王冠”那几个字,像是下定了决心:“这么好的本子,这么好的团队,错过了,我会后悔。”
禹星野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演员的斗志和光芒,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伸手,覆盖住她握着剧本的手,掌心温热。
“那就去演。”他说,“家里有我。”
和当初她支持他读书时,一模一样的话。
楚星窈心头一热,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几天后,楚星窈正式签约《荆棘王冠》的消息不胫而走。果然,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舆论。
「楚星窈飘了吧?刚立稳敬业人设就去接这种反派?」
「原型是那个谁吧?争议那么大她也敢演?」
「为了红真是不择手段了,这种角色都接?」
「期待!相信窈窈的演技!」
「题材敏感,拍不好就是雷,为她捏把汗。」
「禹星野不管管?就让他老婆演这种?」
质疑、嘲讽、担忧、期待……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甚嚣尘上。
进组前一天,楚星窈有些失眠。深夜,她走到阳台,看着城市的夜景。禹星野跟了出来,递给她一杯温水。
“紧张?”他问。
“有点。”楚星窈接过水杯,老实承认,“怕演不好,辜负了这个角色,也怕……连累你和小星星又被议论。”
禹星野靠在栏杆上,侧头看她:“记住你为什么要演这个戏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沉稳:“争议越大,说明角色越有价值。放开手脚去演,天塌不下来。”
楚星窈看着他被城市霓虹勾勒出的冷硬侧脸,心里那点不安奇异地平复了下去。她喝了一口温水,点了点头。
“知道了。”她看向远处闪烁的灯火,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像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一次,她不仅要演,还要演得淋漓尽致,演得让所有争议,都成为这顶“荆棘王冠”上,最闪耀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