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芬四号的主矿区,是一座正在被活活撕碎的钢铁地狱。
酸性的工业浓雾与硝烟混合,呛得人肺部火辣辣地疼。空气里,激光枪开火时特有的臭氧味、链锯斧切割血肉的焦糊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拧成了一股令人作呕的绳索,死死勒住每一个人的喉咙。
“守住!为了帝皇!守住那道该死的防线!”
一名星界军的老兵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用肩部死死抵住震动的激光炮底座,向着下方潮水般涌来的身影疯狂开火。
那些是曾经的矿工。
如今,他们成了“蛛母”最虔诚的信徒。他们的皮肤上纹满了亵渎的符文,眼中闪烁着非人的狂热。他们挥舞着由采矿工具临时改装的、沾满了血肉的简陋武器,悍不畏死地冲击着星界军那道由铁丝网和废弃矿车组成的、摇摇欲坠的防线。
一个年轻的士兵,詹森,他的激光枪枪管已经烫得能烤熟肉块。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班长被三个邪教徒扑倒。那柄本该用来切割矿石的巨大工业剪,轻而易举地剪断了班长的脖子。
头颅滚落时,那双瞪大的、充满惊恐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詹森的神经,在那一刻彻底崩断了。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转身就向后方跑去。
他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吞噬生命的绞肉机。
他的崩溃,像一滴滴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守不住了!”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几名同样濒临极限的士兵也开始动摇,防线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懦夫!”
一声冰冷如铁的呵斥,仿佛带着物理上的重量,猛地砸在詹森的后心。
他踉跄着停下脚步,惊恐地回过头。
一名身穿笔挺黑色制服、头戴骷髅徽记大檐帽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男人的面容如同用花岗岩雕刻而成,线条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像格里芬四号那永恒不变的、被工业废气笼罩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
帝国政委,瓦莱里乌斯。
“政……政委大人……”詹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裤裆处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我……我不是……”
瓦莱里乌斯没有理会他的辩解。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爆弹手枪,那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对准了詹森的额头。
“帝国法典,第三卷,第七十一条,战时条例。”
瓦莱里乌斯的声音没有通过扩音器,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附近每一个士兵的耳朵。
“任何在面对敌人时,未经许可擅自后退者,皆视为叛国。”
他的语调平直,像是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货物清单。
“唯一的惩罚,是就地处决。”
“不!求求您!我不想死!”詹森涕泪横流,跪倒在地。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詹森的哀求戛然而止。
他的头颅,像一个被铁锤砸烂的西瓜,炸成了一团混合着骨茬与脑浆的血雾。
无头的尸体抽搐了两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血腥而震撼的一幕,让所有正欲后退的士兵,都像被施了石化咒语般,僵在了原地。
他们看着瓦莱里乌斯,看着他那冒着硝烟的枪口,一股比面对邪教徒时更加刺骨的寒意,从他们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瓦莱里乌斯收回手枪,甚至没有再看那具尸体一眼。
他转过身,用那双比脚下钢铁大地还要冰冷的灰色眼瞳,扫过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下一个敢后退的,就是这个下场。”
他将那柄刚刚执行完“纪律”的爆弹手枪,指向了前方蜂拥而至的邪教徒。
“现在,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
他的声音通过胸前的扩音器,传遍了整条防线。
“向前,为帝皇尽忠!这才是你们唯一的荣耀!”
创世纪号的舰桥内,一片寂静。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清晰地直播着这场发生在矿星地表的、血腥的处决。
泰拉妮娅的小脸吓得一片煞白,她下意识地将脸埋进了纪璇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抓着纪璇的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他……他为什么要杀掉自己人?”少女的声音里带着无法理解的恐惧。
“野蛮,但有效。”
福格瑞米娅站在一旁,端详着屏幕上那个冷酷的身影,以一种艺术鉴赏家般的口吻,优雅地评价道。
“用更直接的死亡恐惧,去压制对未知死亡的恐惧。真是……毫无美感可言的统治术。”
纪璇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安抚地,抚摸着怀中泰拉妮娅的金发。
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上那个政委的身影。
在福格瑞米娅眼中,那是一个粗鄙的屠夫。
在泰拉妮娅眼中,那是一个可怕的恶魔。
但在纪璇的眼中,她看到的,却是一个更加深层的东西。
她看到了一个同样被困在绝境里的灵魂。
一个为了执行所谓的“忠诚”,而亲手扼杀了自己所有情感,将自己活生生变成一部行走法典的,可悲的殉道者。
这个宇宙,不仅扭曲了英雄,也逼疯了忠臣。
“姐姐大人,”福格瑞米娅的视线转向纪璇,紫色的眼瞳中带着一丝询问,“我们何时介入?再等下去,这些凡人组成的防线,就会像被踩碎的饼干一样,彻底崩溃。”
“不急。”
纪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让他们再多看一会儿。”
“看什么?”福格瑞米娅有些不解。
“看绝望。”纪璇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只有当一个人,真正体会过什么叫做彻底的、毫无希望的绝望之后……”
“他才会明白,从天而降的光明,是多么的珍贵,多么的……值得他献上一切去追随。”
地表战场。
在瓦莱里乌斯的铁血震慑下,星界军的防线奇迹般地,暂时稳住了。
士兵们不再后退,他们麻木地、机械地,向着前方倾泻着火力。
对政委的恐惧,暂时压倒了对敌人的恐惧。
瓦莱里乌斯如同一尊冷酷的雕像,矗立在防线的中央。他拔出了腰间的链锯剑,引擎的轰鸣声,成为了这片阵地上最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然而,这只是饮鸩止渴。
邪教徒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短暂的停滞后,新一轮的攻势,以更加疯狂的姿态,席卷而来。
这一次,人群中出现了几个明显更加高大、更加畸变的怪物。它们的身体与采矿外骨骼熔炼在了一起,挥舞着巨大的液压剪和钻头,如同一台台小型的攻城机甲,轻易就撕开了脆弱的铁丝网。
“重武器!集火那些大家伙!”
一名军官声嘶力竭地吼道,下一秒,他的上半身就被一只巨大的液压剪拦腰剪断。
防线,再次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一次,是真正的、无法挽回的崩溃。
士兵们被成片地屠杀,他们的惨叫声,甚至盖过了枪炮的轰鸣。
瓦莱里乌斯挥舞着链锯剑,将一个扑上来的邪教徒劈成两半,滚烫的血液溅了他满脸,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看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看着自己身边一个个倒下的士兵。
即便是他,那颗用帝国法典武装到牙齿的心,也终于涌上了一股无力的寒意。
要结束了吗?
他想。
死在这里,为了帝皇,为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矿星。
这就是他,瓦莱里乌斯,最后的结局吗?
就在他握紧链锯剑,准备迎接自己为帝皇尽忠的最后一刻时。
天空,暗了下来。
一片巨大到无法想象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c-5阵地。
交战的双方,无论是狂热的邪教徒,还是绝望的星界军,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茫然地抬起了头。
那片阴影的来源,是一艘他们从未见过的、造型优美得不似凡间造物的、通体闪耀着圣洁白光的飞船。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停在半空中,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足以让神魔都为之屏息的、磅礴的威严。
瓦莱里乌斯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