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的手刚碰到门板,就闻到了那股味儿。腐骨茶的甜腥混着铁锈,从马槽角落的水渍里往上冒泡。他没再往外走,反手把门拉上,咔哒一声插了闩。风还在外面刮,门缝里的草屑抖了两下,落进他鞋面。
他蹲下去,从怀里把腾蛇蛋掏出来。蛋贴着心口焐了一路,壳上的裂缝比先前长了一截,青光在缝里一跳一跳,像有东西在里面撞。他把蛋按在胸口,外衣盖住,手压上去。那光透过布料,映得他指缝发亮。
外面有脚步声,踩在泥里,不快,但一直没停。他没抬头,只把呼吸放轻。蛋又震了一下,这次他觉得心口发闷,像是被人从里头捏了一把。他咬住牙,手指抠进草垛边缘,指甲缝里塞满了干草。
蛋在催他。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青囊玄经》里提过一句:灵契未成,命不相连;血不开,壳不破。可他没力气了。连日赶路,青木丹早就吃完,经脉里那点灵力撑得住人不倒,撑不住滴血认主。一旦血离体,人可能直接瘫在地上。
但蛋不能再等。
他把袖子卷到肘部,牙齿对准食指第一节,用力咬下去。皮破的瞬间,血还没冒出来,他就把指尖压在蛋壳裂缝上。一滴血刚落,就被青焰卷进去,火光一闪即灭。蛋猛地一颤,震得他整条胳膊发麻。
他没松手,又咬了一口,再压上去。
血顺着裂缝往里渗,青光开始翻涌,像水底的漩涡。他靠着草垛,背脊绷成一条线。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响,可他还是把手指死死贴着蛋壳。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停,一停,前面的血就白流了,蛋里的东西可能就此沉睡,再不会醒来。
就在他意识快散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撞进一幅画面。
母亲站在火里,手里抱着一本泛青的书。她脸上有血,嘴唇在动,但他听不见声音。下一瞬,父亲冲进来,胸口炸开一团血雾,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里撕开。黑袍人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面旗,旗面漆黑,边角绣着银纹。
他身体一抖,差点松手。
画面没断,继续往他脑子里灌。母亲扑过来,把书塞进他怀里,手指抓着他肩膀,眼泪掉在他脖颈上。她终于说话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活下去……它会等你。”
然后一切消失了。
他喘了口气,发现自己还按着蛋。手没动,血还在流。蛋壳的震动更剧烈了,青光从缝里喷出来,照得整个马厩角落泛着绿。他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汗。
“你说对了。”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活下来了。你也得出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蛋壳“啪”地裂开一道大口子。青焰猛地窜出半尺高,火苗不烫,却让他手臂一麻。他没躲,反而把整个蛋托起来,贴在胸口。
“出来。”他低声道。
轰的一声,蛋壳炸了。
碎片飞出去,打在草垛上,簌簌落下。一团青影从里面滚出来,沾着黏液,蜷成一圈。它不动,也不叫,只有尾巴尖轻轻抽了一下。
青禹盯着它,没敢碰。
过了两息,那团东西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睁开,碧得像山里深潭的水底。它看了他一眼,没躲,也没扑,反而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蛇尾扫过他流血的手腕,忽然停住。它低下头,舌尖轻轻舔了舔伤口。
青禹觉得那地方一热,然后就不疼了。他低头看,血已经止住,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青膜。
它又蹭了蹭他掌心,动作很轻,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坐在那儿,没动。外面的脚步声早就没了,风也停了。马厩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个坐着,一个盘在他臂上,一动不动。
他伸手,指尖碰了碰它的头。鳞片很软,带着体温。它没躲,反而把脑袋往他手指上靠了靠。
“你得有个名字。”他说。
它不动,只把眼睛睁大了些。
他想起母亲最后那句话。活下去……它会等你。
“青丝。”他说,“你叫青丝。”
它眨了眨1眼,尾巴轻轻缠了他手腕一圈,像是在答应。
他靠着草垛,慢慢滑坐到地上。力气终于耗尽,肩膀一松,整个人塌了下去。青丝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来,没走,而是绕到他背后,把身子贴在他脊梁上,一圈一圈盘好。它体温比人高些,贴着的地方慢慢暖起来。
他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和它的呼吸渐渐合上了拍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眼。
青丝也同时抬头。
外面,马厩顶上传来一声轻响。不是风,也不是老鼠。是有人踩在瓦片上,走得很慢,一步一顿,像是在找什么。
青丝的鳞片突然泛起一层青光,尾巴收紧,将他手腕勒得一紧。
他没动,只把右手慢慢抬起来,贴在胸口。那里,腾蛇蛋的碎片还剩一小块,卡在衣料和皮肤之间。他用指尖把它抠出来,握在掌心。
瓦片又响了一声。
他把碎片攥紧,指甲陷进皮肉里。
(各位读者大大猜一猜“青丝”会不会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