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站在山巅,九垣城上空的警报红光刚熄,风从崖口灌进来,吹得他衣袍猎动。肩上的残剑还残留着方才与陆九剑残魂共鸣后的余温,那股青光已沉入剑脊,不再外显。
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青丝。腾蛇安静地盘着,鳞片在夜色中泛出淡淡的微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走。”他说。
没有回头,也没有多言,他转身朝山后那条隐没在雾里的小径走去。脚步落下时,地面的碎石微微震动,仿佛整座山脉都在呼吸。
山谷入口窄而深,两侧岩壁如刀削般直立,越往里走,空气越沉。灵气在这里不规则地流动,有时凝滞如泥,有时又猛地窜起一缕,刮过皮肤带着轻微刺感。青禹放慢脚步,手掌贴在岩壁上试了试,掌心传来一阵断续的震颤——这地方的地脉被人动过手脚。
青丝滑到前方,尾巴轻轻摆动,鼻尖微动,像是嗅着某种只有它能察觉的气息。忽然,它停下,整条身子绷紧,背脊的鳞片次第亮起幽蓝的光。
青禹立即驻足。
脚下土地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圈圈暗纹,像是被埋藏已久的符阵苏醒。他退半步,避开最近的一道裂痕状刻线,正要绕行,却发现那些纹路随着他的移动缓缓转动,如同活物在调整位置。
他闭了闭眼,手按胸口。体内木灵流转,顺着经络蔓延至足底,轻轻探入泥土。刹那间,大地的脉动清晰起来——左三寸,有空隙;前两尺,气流下沉处可通行。
他抬脚,一步步踩在无形的节奏上。
青丝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尾尖微微翘起,随时准备示警。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阔。谷底中央立着一方石台,灰白无瑕,表面布满断裂铭文,中央凹槽形状奇特,像是一块缺失了另一半的圆盘。
青禹走近,伸手欲触。
指尖尚未碰到石面,四周光线骤然暗沉。天光消失,风停,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下一瞬,景象变换。
他站在一片焦土之上。远处是崩塌的城墙,空中裂开一道巨大的黑口,翻涌着墨色雾气。无数黑影从中爬出,形如人却无面,四肢扭曲,所过之处草木枯死,岩石化粉。
一道银白身影立于高台之上,战甲残破,手中短刃燃着火纹。她割开掌心,鲜血滴落星盘,整座装置轰然启动,金光如网罩向天穹。
是秦昭月。
千年前的秦昭月。
她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封印。每一次挥刃,都是将魔潮逼回裂缝的过程。她的动作极稳,眼神极冷,但青禹看得清楚——每当她心头闪过一丝犹豫,比如想到某个未能救下的人,或是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守住这一界,星盘的光芒就会剧烈波动,封印出现裂痕。
直到她咬牙,将所有杂念压下,只留下一个念头:我必须挡住。
那一刻,星盘才真正稳定下来。
画面继续推进。她独自守在废墟中,身边无人支援,身后无路可退。药王谷的弟子早已战死,同门背叛,盟友溃散。她靠着一口执念撑到最后,用尽生命力催动最终封印。
最后一刻,她望着远方低语:“唯有道心无瑕者,方可引动星盘共鸣……愿后来之人,不负此托。”
光影消散。
青禹仍站在原地,心跳未乱。他知道刚才所见并非虚幻,而是被封存在遗迹中的真实记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自语:“原来如此。”
不是修为高低,也不是血脉纯度,更不是身份地位。谁能启动星盘,取决于心是否纯粹——有没有私欲,能不能放下仇恨,敢不敢承担而不逃避。
他想起小七说“要保护你”的样子,想起她在药庐里认真记下每一味药量的模样;想起秦昭月宁可被误解也不交出布防图的倔强;想起青丝一次次扑向黑雾,哪怕伤痕累累也不回头。
这些人,都不是为了利益走到他身边的。
他也从未要求他们付出什么。
可他们还是来了,留下来了。
因为他值得信任。
因为他的心,没变过。
石台突然震动。一股力量自地下升起,压迫识海,像是有一双古老的眼睛正盯着他。
“你既见真相,可敢承此重担?”
声音直接出现在脑海,不带情绪,却重如山岳。
青禹膝盖微弯,却没有跪下。他抬起右手,用力掐了一下虎口,疼痛让他头脑清醒。
“我姓青,父母死于血案,仇人还在台上掌权。”他开口,声音平稳,“但我一路走来,救的人,是因为他们该活,不是因为他们能帮我报仇。”
他顿了顿,继续说:“小七怕黑,但她敢一个人去丹房找证据;秦姐姐背负千年记忆,痛苦不堪,却从没放弃寻找真相;青丝不会说话,但它每次都在替我挡刀。”
“我不是完人,也会怕,也会累。”他抬头,目光直视虚空,“但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他们白白受伤。”
话音落下,石台中央裂开一道细缝。
一道青光升起,凝成一块玉佩。通体温润,正面刻着两个字:青禹。
背面隐约浮现星图纹路,与他在古籍上见过的星盘结构完全一致。
青丝游上前,用尾巴轻轻卷起玉佩,递到他手中。
青禹接过,触感微暖,像是被人长久贴身携带过。
他握紧玉佩,望向九垣城方向。那里灯火未熄,飞舟仍在巡逻,一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他知道,顾长风不会等太久。
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路,不能再靠躲藏和周旋。
必须正面迎上。
必须让星盘重新启动。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忽然觉得这一切不是巧合。这块玉佩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刻着他的名字。除非——
有人早就知道他会来。
有人,在很久以前,就相信他会走到这一天。
他正要收起玉佩,忽然察觉青丝全身绷紧,鳞片瞬间泛出刺目的蓝光。
几乎同时,他背后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
不是杀意,也不是敌意。
而是一种熟悉的气息,微弱却清晰,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穿透了时间和尘埃。
青禹猛地转身,看向石台另一侧。
那里本该空无一物。
但现在,地面浮现出一道极淡的影子。
影子很小,像是个孩子蹲在那里,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
青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姿势,他认得。
那是小七第一次被他从荒村背回来时的样子。那时她浑身发抖,一句话不说,就这样蜷在墙角,整整三天。
他向前迈了一步。
影子没有动。
他又走一步,离得更近了些。
这时,那影子缓缓抬起头。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昏暗中。
脏兮兮的头发,大大的眼睛,脸上还沾着泥。
是小时候的小七。
但她开口的声音,却不像孩童。
“你终于来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