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通道,雨幕模糊了视线,青禹抱着秦昭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等雨停时,才发现已来到了一片海边,青禹的脚踩在湿滑的礁石上,海水从肩头流下,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气。
这片海不是从前的无光海。
水是紫黑色的,流动缓慢,像凝固的血。偶尔有气泡从深处冒出来,炸开后留下一圈圈泛着暗光的涟漪。青禹低头看自己的手臂,伤口还在渗血,但已经被一层薄薄的青藤裹住。那是他用最后一点木灵结成的护膜,勉强挡住了海水的侵蚀。
他喘了口气,靠在一块断裂的石柱上。这地方他曾来过一次,是通往地底灵脉的出口之一。可现在,整片海域都被涌动的灵液搅乱了流向,他们被卷出深渊后,已经不知道漂了多远。
小七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脚边的水。她皱起眉头:“这水……不对。”
青禹没说话。他也感觉到了。水里有东西,不是魔气,也不是纯粹的灵气,而是一种混杂的气息,像是药味和腐烂的草根搅在一起。这种味道他熟悉——百草阁炼废的丹渣就是这个味。
远处传来风鼓帆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海平线上,一道模糊的影子正缓缓移动。一艘船,挂着宽大的帆,帆面上绣着一朵三瓣花,花瓣末端弯曲如钩。
小七也看到了。她拉了拉青禹的袖子,声音压得很低:“那是……我们以前见过的旗子。”
青禹的心跳慢了一拍。
那不是百草阁的正旗。百草阁用的是五叶青莲图腾。而这朵三瓣花,边缘带刺,花心涂成黑点,是徐百草私用的标记。他曾在一个逃出来的药童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三叶毒花”,专用于运送禁药和活体试材的船只。
怎么会在这里?
他慢慢蹲下身,让秦昭月平躺在一块干燥的礁石上。她的脸色发青,嘴唇干裂,显然是中毒未清。青禹用指尖点了点她手腕的脉门,木灵微弱地探进去,只扫了一圈就退了出来。经脉里堵着一层黏腻的东西,不是普通毒素,更像是被人用药物强行压制过生机。
这不是路上出的问题。
是早就埋下的。
他看向那艘船。它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停在海流交汇处,像在等什么人。
小七凑到他耳边:“要不要过去?”
青禹摇头:“不能贸然上船。”
他知道徐百草是什么人。那个名字藏在他父母留下的残页里,写着“不可信”。当年青霜城出事前半个月,有一批药材从百草阁秘密运出,签章正是这朵三叶毒花。后来那批药出现在季寒山的丹房里,成了第一批魔化灵丹的引子。
可现在,他们没得选。
秦昭月撑不了太久。小七体力也快到极限。再拖下去,要么被海水里的东西侵蚀,要么被暗流卷回深渊。
他伸手进怀里,摸出半块星盘。
这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断裂的那一面一直无法修复。可就在刚才,当他靠近那艘船时,碎片突然发烫了一下。他盯着那艘船的底部,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船身上的一圈雕刻——缠绕的藤蔓,分出三支,每支末端都雕成花苞状。
和星盘缺口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屏住呼吸,把星盘举到眼前,对准船体投影。两者之间的空隙几乎没有,仿佛原本就是一体。更奇怪的是,星盘边缘浮起一丝极淡的绿光,顺着纹路爬向船身,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用星盘的一部分做船的符阵核心。而能拿到另一半的人,只有可能是……
徐百草。
青禹立刻收回星盘,塞进内袋。他的手指有些抖。如果徐百草真的参与了当年的事,那他不只是叛徒,而是整个阴谋的起点之一。
小七看着他:“你发现了什么?”
“别问。”他低声说,“待会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出声,明白吗?”
小七点头。
青禹重新把秦昭月背起来,动作尽量轻。他沿着礁石群往船的方向走。海水越来越深,走到一半时只能游过去。他咬紧牙关,用仅剩的木灵在身后拉出一条细藤,缠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固定身体,防止被暗流冲走。
船比想象中大。靠近后才发现,它的锚链垂在水中,离水面不到两尺。甲板上没人走动,也没灯火,只有风拍打帆布的声音。船尾有个小梯,已经被腐蚀得只剩几根铁条。
他抓住锚链,一点点往上攀。右手伤口撕裂,疼得他额头冒汗。但他不敢停。爬到一半时,小七在下面轻轻拉了拉他的裤脚。
他低头。
小七指着船底一处裂缝。里面卡着一片布,颜色发灰,像是从人衣服上扯下来的。她伸手想拿,青禹立刻拦住她。
那布角上有暗红色的痕迹。
不是血。
是某种药渍,干涸后变成黑紫色,碰到水还会微微发光。他在一本禁书上见过这种描述——“蚀魂散”的残留物,能让人神志不清,任人操控。
船上有人被绑过。
或者,被试验过。
青禹不再犹豫。他加快动作,终于爬上甲板。脚踩上去的瞬间,木板发出轻微的响动。他立刻伏低身子,把秦昭月放下,靠在舱门边。小七随后爬上来,浑身湿透,牙齿打着颤。
整艘船静得出奇。
走廊两侧是封闭的舱室,门缝里透不出光。唯有最里面一间,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淡淡的药香。那味道他认得——安神引,用来压制剧痛,但用多了会让人昏睡不醒。
他贴着墙往前挪。小七紧跟在后。走到那扇门前时,他停下,侧耳听了一会儿。
里面有翻纸的声音。
还有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
一个背影坐在灯下,穿着灰色长袍,袖口绣着三叶花。那人正在写什么,手很稳,字迹工整。桌上摆着一只瓷碗,里面盛着半碗黑色药汁,表面浮着一层银光。
青禹的手慢慢移向腰间的短木剑。
剑身早已枯死,藤蔓焦黑,但他还是握住了它。只要能近身,他可以用木灵突袭。但现在不能动手。秦昭月需要解药,他们需要知道这船的目的地。
他退后一步,拉着小七躲进隔壁舱室的阴影里。
里面的书写声停了。
那人站起身,走向门口。脚步很轻,像是常年习惯隐藏行踪。门开的一瞬,灯光洒出来,照在地板上。青禹看清了那人的鞋——一双旧布靴,右脚底裂了一道口子,用粗线缝过。
这个细节让他瞳孔一缩。
他记得这双鞋。
小时候在百草阁外,他曾看见一个老药师蹲在墙角煎药,鞋底就是这么补的。那人背着药箱,从不与人交谈,只收留流浪的孩子做药童。后来那些孩子一个个失踪,有人说他们被送进了地窖。
那个人,叫徐百草。
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青禹等了几息,才慢慢走出藏身处。他回头看了小七一眼,指了指那间屋子。小七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守在门外。
他推开门,迅速进去。
桌上那碗药还在冒气。他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在鼻尖闻。除了安神引,还有另一种成分——来自一种深海苔,生长在无光海底部,能延缓死亡,但会让服用者产生幻觉。
这不是救人用的药。
是用来控制人的。
他扫视房间,墙上挂着一幅地图,用红线标出几条航线,终点都指向同一个岛屿。地图下方压着一张名单,上面写着十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有编号和状态记录。
“丙三十七,意识模糊,可用。”
“戊十九,抗拒强烈,已处理。”
“庚八,记忆清除完成,明日启程。”
青禹的手攥紧了。
这些不是病人。
是实验品。
他翻开桌角的册子,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星盘归位之日,便是真源开启之时。届时以九阴体质者为引,献于渊底祭坛,可通古脉。”
他的目光落在“九阴体质”四个字上。
秦昭月就是九阴之体。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在镇魔司激活火焰纹章。而这些人,一直在找这样的体质。
他猛地合上册子。
门外,小七突然抬手示意。
有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