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像是救命的号角,我抓起那个空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不是急着回家,是想离学校远点,离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远点,也离家远点——能晚回去一分钟是一分钟。
和小燕燕分开后,我磨磨蹭蹭地往村口走。肚子饿得咕咕叫,早上那半个烤红薯早就没影了。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永远坐着几个闲得发慌的长舌妇,纳着鞋底,东家长西家短,嘴里永远嚼着别人家的烂事。她们是我最讨厌的人之一,比冉老师那两个孙子还讨厌。孙子们欺负我,是明着来,这些婆娘,是暗地里用唾沫星子伤人,那眼神里的鄙夷和幸灾乐祸,像针一样扎人。
果然,我刚走近,她们那叽叽咕咕的声音就停了一下,几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从上到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哟,学冬家萍萍放学了?”一个豁牙婆娘率先开口,语气酸溜溜的,“真是出息了哦,还能上学哩。就是这身上……啧啧,怕不是又钻哪个草垛子去了?一股味儿。”
另一个吊梢眼的接着话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见:“可不是嘛,没娘老子管的孩子就是这样,野得很。你看她那头发,怕是能孵出小鸡崽咯!”说完,几个婆娘一起嘎嘎地笑起来,像一群下了蛋的老母鸡。
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低着头,红着脸,加快脚步跑开,把她们的嘲笑甩在身后,心里憋屈得要死。
但现在我跟以前一样了。昨天奶奶那顿死打,好像把我心里最后那点怕事的东西打没了。肚子里的饿火和身上的伤痛混在一起,变成一股又凶又倔的狠劲。
我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直直地瞪着她们,声音不大,却像石头一样硬邦邦地砸过去:
“我钻不钻草垛子,关你屁事?吃你家米了?还是挡你家门了,
“我头发孵小鸡,也好过你嘴里喷粪,熏死一村人!”
“有空在这里嚼舌根,不如回去看看你自家锅底糊了没!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一口气怼回去,几句话像连环炮,炸得那几个婆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张着嘴,愣在那里,脸上的嘲笑僵住了,变得又青又红。
她们大概从来没想过,这个平时闷不吭声、任人拿捏的小丫头,居然敢这么呛声。
豁牙婆娘最先反应过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哎哟喂!你这小贱蹄子,还敢顶嘴了?没大没小,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我有没有娘教,也比你个老贱蹄子强!至少我没像你一样,整天蹲村口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嘴巴烂得生疮!”我毫不示弱,眼睛瞪得溜圆,心里那点火烧得旺旺的,反正回家也没好果子吃,不如在外面先痛快痛快嘴。
吊梢眼婆娘扯了扯豁牙婆娘的袖子,压低声音:“算了算了,跟个娃儿计较啥,看她那横样,跟她那外婆家那边一个德行……”
她本想悄悄说,但我耳朵尖,听见了“外婆”两个字,火气更大了。
“说我外婆干啥?我外婆吃你家饭了?挡你家路了?她现在在镇上享福呢!比你们这些蹲在烂泥地里嚼舌根的老货强一百倍!”我故意把声音拔得老高,“不就是羡慕我外婆能去镇上吗?有本事也让你们家闺女接你们去啊?哦,忘了,你们家闺女怕是也嫌你们嘴巴臭,不肯接吧!”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也戳到了她们痛处。几个婆娘气得跳脚,指着我一顿乱骂,什么“小泼妇”、“没教养”、“以后嫁不出去”之类的。
但我一点也不怕了。骂呗,又骂不掉一块肉。我看着她们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居然有点痛快。原来反抗是这种感觉?虽然只是动动嘴皮子,但也比默默忍着强!
我冷哼一声,不再理她们,转身就走,把那些污言秽语甩在身后。脚步居然轻快了一点。
走着走着,路边的山坡上,一丛丛嫩绿的刺泡儿(树莓)映入眼帘,红艳艳的果子像一个个小红灯笼,藏在带刺的枝叶间。
是刺泡儿熟了!
我心里一喜,肚子也叫得更欢了。也顾不上刺扎手,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坡,钻进刺笼里,小心翼翼地摘那些又大又红的刺泡儿。
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虽然偶尔会吃到有点涩的,但对我来说,这就是神仙味道。我贪婪地摘着,吃着,手上被划了好几道血口子也不在乎。很快,嘴唇和手指都被染成了紫红色。
肚子终于没那么空了。我又摘了一些相对完整的,用宽大的树叶包起来,小心地放进空书包里,留着晚上饿的时候偷偷吃。
坐在山坡上,看着底下蜿蜒的小路和远处的村子,吃着酸甜的刺泡,刚才和长舌妇吵架的痛快劲儿慢慢下去了,心里的憋闷又浮了上来。
想起她们说的话,想起外婆。听那些长舌妇说的,外婆终于被小金秀姨接到镇上去了,真是太好了。小金秀姨是外婆和后外公老陈生的最小的女儿,在镇上读初中,脾气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很幽默,对我也好,以前还教过我认字。外婆不用再在老家受二舅舅和幺舅妈的罪了。
幺舅妈小桂荣,尖酸刻薄,因为给幺舅舅生了个儿子小钱,眼睛长在头顶上。二舅舅小玉林,更是脾气暴躁得像条疯狗,心狠手辣,打人往死里打。听说他把他老婆李金花打跑了,李金花舅妈还怀着三四个月的身孕,因为她太瘦,根本看不出来。后来李金花的哥哥来打架,两败俱伤,但人还是接走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家啊?想想就让人害怕。幸好外婆离开了。
太阳慢慢西沉,山风吹过来,有点凉了。我拍拍屁股上的土,背起装着刺泡的书包,慢慢往山下走。
越靠近家,脚步就越沉。
奶奶的骂声,好像已经等在门口了。
但摸了摸怀里那包刺泡,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至少,晚上饿醒了,还有这点酸甜可以垫垫肚子。
至少,今天我敢对着那些讨厌的人吼回去了。
日子再难,山里总有免费的刺泡儿。我掐不断,打不死,就像这满山的野草和刺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