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那沉得几乎要把我肩膀勒断的背篼,我一步一步挪回了我的秘密山洞。洞口那些伪装好的树枝和藤蔓被我小心地拨开,又仔细地恢复原样。里面又阴又潮,但对我来说,这儿比那个所谓的“家”安心多了。
我把背篼里的宝贝一样样拿出来,心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那几根沾满泥巴、带着特殊苦味的黄色根茎,被我像捧着眼珠子一样,用最柔软的苔藓仔细包好,放在干燥的小石台上。它们是我今天最大的希望。
夏枯草、车前草摊开在另一边晾着。那两根粗壮的野山药沉甸甸的,像两个胖娃娃,看着就踏实。还有那包用树叶裹着的地木耳,软乎乎的。
小小的山洞几乎被我的收获填满了。看着这些东西,闻着空气中混合的泥土、草药和苔藓的味道,我心里那股热乎劲儿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就是我的“金山”啊!是我用胆子、用力气、用一身汗水和血口子换来的!是我读书的指望!
我不敢多待,怕奶奶起疑心。我把东西归置好,又背上空背篼,出去割了满满一背篼猪草,盖得严严实实,这才牵着吃饱了的老黄牛,慢吞吞地往家走。
一路上,我心里那点兴奋慢慢凉了下来,像烧红的铁块被浇了瓢冷水,滋滋地冒着烟,最后变成一块又硬又沉的疙瘩。
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够不够学费?书本费呢?还有笔墨纸砚……听说上了高年级,还要买更多东西。
万一……万一不够呢?
万一我辛辛苦苦攒够了,奶奶还是不肯给我呢?她要是铁了心不让我读,随便找个借口,说钱丢了,或者说家里急用,我能有什么办法?村长和冉老师能管一次,还能次次都管吗?
还有爸妈……他们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想到他们,心里那个硬疙瘩好像又往下沉了沉,坠得心口发闷,发疼。
他们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在浙江那个花花世界里,带着弟弟妹妹,过他们的日子。小九要上学了,他们肯定在张罗吧?给他买新书包,新文具,说不定还有新衣服。小娴那么小,肯定也黏人,要爸妈抱,要好吃的。
他们吃饭的时候,会想起我这个女儿吗?想起我在山里,天天像个野人一样刨食,像个牲口一样干活,就为了能和他们儿子一样,走进学堂?
他们心狠。真的好狠心。
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狼窝里,不闻不问。奶奶骂我、打我、饿我的时候,他们在哪儿?我半夜饿得啃生红薯的时候,他们在哪儿?我被冉小星他们欺负、冤枉的时候,他们在哪儿?我现在为了攒学费,钻进深山老林里拼命,他们又在哪儿?
可能他们觉得,给我一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了。读书?一个女娃娃,读什么书?浪费那个钱干嘛?还不如攒着给儿子娶媳妇。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冰凉地挂在脸上。我赶紧用脏乎乎的袖子狠狠擦掉。
不能哭!唐平萍,哭给谁看?没人心疼!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们不寄钱,我就不读书了吗?他们就指望不上!从来就指望不上!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我心里那股狠劲又上来了,像野草一样疯长。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要读!我偏要读出个名堂来!我要让他们看看,他们看不上的这个“赔钱货”,比谁都强!
奶奶不是让我薅草吗?我回去就干!干得又快又好,让她挑不出毛病!然后明天,我还进山!去更深的地方!找更多值钱的东西!
野猪来了我也不怕!我有刀!逼急了我跟它拼命!打死了还能卖肉!
我就不信,我攒不够学费!
老黄牛慢悠悠地走着,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快到家了,已经能看到院坝那棵老梧桐树的尖尖。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委屈、怨恨和不安都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换上那副他们已经看惯了的、麻木的、逆来顺顺的表情。
背篼里只有猪草。我的“金山”,藏在我的山洞里。我的希望和狠劲,藏在我的心里。
日子还长,山还在那里。我能挖一次,就能挖十次,一百次!
爸妈,你们狠心不管我,没关系。
我靠自己,一样能走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