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一响,我扯上小九就往家奔。心里惦记着小娴,也不知道她今天跟着小雅她们放牛,摔着没有,哭鼻子没有。
刚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就被人叫住了。是四婶小罗艳。她抱着她那个一岁多的女儿小芳,脸上堆着笑,那笑看着有点勉强,像是硬挤出来的。
“平萍,小九,放学了?”她声音倒是放得柔和,“四婶要麻烦你们一下,可以不?”
我停下脚步,没吭声,看着她。她能有啥好事找我们?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点声音:“帮我去冉家小卖部门口搬一下材料呗?你看,通镇上的土路就修到冉老师家门口,材料只能卸在那儿。管饭!还给你们一人两块钱,咋样?”
呵,我一听,心里门儿清。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平时看见我们都当看不见,现在要出力了,想起我们来了?还管饭,给两块钱?打发叫花子呢?
我没立刻答应,反问她:“要搬多久?材料重不重?”
她眼神躲闪了一下,含糊地说:“不多不多,就一点儿。重嘛……对你们小孩子来说,可能有点分量,但也不算太沉,肯定搬得动。”
我心里冷笑,信你才怪。一点材料你自己不能搬?还非得花钱找人?
我想了想,家里米缸又快见底了,五块钱够我们买好几斤米了。我挺直了腰板,看着她:“四婶,两块钱太少了。五块钱,我们三个帮你搬。”我指了指身边的小九,又补充道:“不管饭也行,就给五块钱。”
她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讨价还价,脸上那点假笑有点挂不住,看了看我们三个瘦猴似的孩子,又看了看怀里咿咿呀呀的小芳,最后像是咬了咬牙:“行!五块就五块!不管饭了,搬完就给钱!你们现在有空不?”
“有空。”我点点头,“你等着,我们回去放书包,叫上小娴。”
我拉着小九飞快跑回山洞,把书包往那堆干草上一扔,跟眼巴巴等我们的小娴说了句“走,干活去,有钱拿”,小娴一听,眼睛亮了亮,赶紧跟了上来。
我们三个又跑回老槐树下,四婶还在那儿等着,身边却多了个人。是个男人,高高瘦瘦的,穿着件半旧不新的夹克,脸膛白净,长得……确实比黑瘦的四叔精神多了。他正跟四婶说着什么,眼神落在四婶脸上,那眼神,黏糊糊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反正我看着不太舒服。四婶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脸颊微微发红,说话声音也轻了些。
看见我们回来,四婶像是松了口气,赶紧招呼:“走吧,走吧,材料就在前面。”
我们跟着四婶和那个男人往冉老师家小卖部走。男人推了个板车,看来主要靠他。路上,四婶简单介绍了一句,说这是请来帮忙的师傅,姓刘。刘师傅冲我们笑了笑,没多说话。
到了冉家小卖部门口,我看着那堆“一点儿”材料,心里骂了四婶一句骗子。哪是一点儿?分明是好几大捆用麻袋装着的,看着像是石灰或者水泥,还有几捆细竹子,堆得像个小山包。
刘师傅力气大,一次能扛两袋放在板车上。我们仨就只能干看着,等他装车。
板车装满了,刘师傅在前面拉,我们在后面推。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板车轱辘陷在泥里,死沉死沉的。我和小九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小娴也在旁边用小手顶着。那麻袋看着不大,可真重啊,压得板车吱呀乱叫。没推多远,我手心就磨得发红,胳膊也开始发酸。小九咬着牙,脸憋得通红。小娴更是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四婶抱着孩子走在旁边,偶尔说一句“小心点”、“慢点”,大部分时间都在跟那个刘师傅低声说话,两人挨得挺近。
从冉老师家到四婶家新划的宅基地,看着不远,推着这重车,感觉走了好久好久。太阳挂在西边山头上,把我们几个小小的影子拉得老长。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蜇得眼睛生疼,我也顾不上擦。
好不容易推到地方,把材料卸下来,我感觉两条胳膊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腰也又酸又胀。小九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小娴靠着我,小脸累得煞白。
四婶看着堆好的材料,脸上总算有了点真心的笑容。她掏出钱包,摸出五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纸币,递给我:“喏,平萍,拿着。辛苦你们了啊。”
我接过钱,紧紧攥在手心里,那纸币带着点潮气,黏糊糊的,却让我心里踏实了一点。
“谢谢四婶。”我低声说了一句,拉起小九和小娴,“我们走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瞥见那个刘师傅正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四婶,四婶接过去,低头喝了一口,嘴角带着笑。刘师傅就站在旁边看着她,那眼神,跟刚才一样。
我赶紧扭过头,不再看他们。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别扭。四叔才走了多久?
但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捏了捏手里那五块钱,想着明天可以去小卖部买点盐,再称点最便宜的米。
“走,回家。”我对弟弟妹妹说,“今晚我们煮点稠粥喝。”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满是碎石的路上,三个小小的、疲惫的身影,紧紧靠在一起,朝着那个黑黢黢的山洞走去。力气卖了,钱拿到了,这就是我们今天最大的胜利。至于别的,想不了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