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久到李静雯的心跳几乎要和忙音融为一体。
“喂?”
电话那头,吴刚的声音传来,不再是初次通话时的沉稳有力,而是带着一股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仿佛几天几夜没合眼的疲惫与沙哑。
仅仅是这两个字,就让李静雯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用带着一丝祈求的、微不可闻的颤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吴......吴律师,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不是信号不好,而是一种刻意的、艰难的沉默。
这片刻的沉默,比任何直接的坏消息都更让李静雯感到恐惧。她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那位充满正义感的军官,此刻脸上正带着何等为难的表情。他一定是在反复斟酌,该如何用不那么残忍的词汇,来向一个满怀希望的女孩,描述一个残酷的现实。
“李女士......”
过了许久,吴刚才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苦涩与无奈。
“调查,确实遇到了一些......我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困难。”
李静雯的心猛地一揪,但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道:“是什么样的困难?是......是坏人藏得太深了吗?”
“不。”吴刚的声音更加苦涩,“恰恰相反,他们就站在我们面前,但我们,却碰不到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试图用更通俗的方式来解释。
“我这么跟您说吧......我们现在,就像是在打一场必胜的仗,我们有最强的武器,也知道敌人藏在哪里。但是,敌人却在自己身上,套了一件用‘法律’和‘程序’做成的、刀枪不入的铠甲。”
李静雯听得有些迷茫,她不懂这些复杂的比喻,只能无助地重复着那个词:“铠甲?”
“对,铠甲。”吴刚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他开始详细解释,“举个例子,您四叔李虎的案子。我们能证明,超市用来起诉他的那些‘腐烂蔬菜’的照片,拍摄时间早于他们的合作日期,是伪造的。但是,他们可以轻描淡写地辩称这是‘工作失误’,是员工整理资料时弄混了,他们愿意为此道歉,甚至赔偿一笔钱。”
“可这并不能推翻他们最核心的‘证据’——那批据称是李虎先生供应的、真正导致他们‘巨大损失’的腐烂蔬菜。我们查遍了所有监控,都找不到那批菜的下落,它们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唯一剩下的,就是一张有李虎先生亲笔签名的‘入库检验单’,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确认收到该批次蔬菜,质量合格’。”
“那张单子是伪造的!”李静雯急切地说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我四叔根本不认识几个字,他怎么可能签那种东西!他只会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
“我们当然知道那不是他自愿签的!”吴刚的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几分,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充满了无力感,“可是,我们请了国内最顶级的笔迹鉴定专家,动用了军方的技术力量,鉴定结果是......那确实是李虎先生的笔迹,没有任何模仿的痕迹。”
李静雯彻底呆住了,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这......这怎么可能?”
“对方是个中高手。”吴刚的声音沉重无比,“他们很可能是在李虎先生完全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比如让他签收某个无关紧要的快递,或者填写某份调查问卷时,用技术手段,让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个签名,在法律上,是有效的。除非李虎先生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在被欺骗的情况下签的,否则,这张纸就是铁证。”
“同样的困境,也出现在了您三叔李强和堂哥李建军的案子上。所有的调岗文件,所有的失误报告,所有的财务账目,上面的每一个签名,在程序上,都是‘完美’的。我们能证明他们是冤枉的,但我们无法在法庭上,拿出足以推翻这些‘完美’程序的、法律上认可的新证据。”
“我们能证明他们干了坏事,但我们无法在法律上,证明他们是‘故意’干的坏事。而只要无法证明这一点,我们就无法将他们定罪,更无法让他们供出背后的人。”
吴刚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狠狠地砸进李静雯的心里。
她终于听懂了这背后的凶险以及黑暗。
他们什么都查到了,但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被一堵看不见的、名为“规则”的墙,给死死地挡住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李静雯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她最不敢问的问题:“那......那我哥哥他们......会怎么样?”
电话那头,吴刚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沉默,让李静雯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听到最坏的那个结果时,吴刚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虽然依旧疲惫,但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女士,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让你绝望。”
“恰恰相反,我是要让你明白,我们的敌人有多狡猾,这场仗有多难打。但是!”他的话锋猛地一转,声音铿锵有力,“难打,不代表我们就会认输!”
“孙首长和刘将军,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他们让我转告你和你的家人,请你们务必相信我们,相信国家!”
“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换一条路!程序内的壁垒我们暂时打不破,但我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英雄的后人蒙冤!他们正在想其他的办法,一个能在规则之上,找到突破口的办法!”
“所以,请你们,也请全国关注这件事的人,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正义,绝不会缺席!”
吴刚的话,似强光一般,刺破了李静雯心中刚刚升起的黑暗。
那股冰冷的寒意,被一股重新燃起的、滚烫的暖流所取代。
是啊,自己怎么能先放弃呢?刘将军和孙首长,那么大的官,都没有放弃,他们还在想办法!
“我......我明白了!”李静雯擦干了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声音重新变得坚定,“吴律师,谢谢您!我们信!我们全家都信!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挂断电话,李静文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压回心底。
她不能让家人们知道调查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她不能让大爷爷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再熄灭。
她走回灯火通明的院子,看着家人们脸上那充满期盼的笑容,也露出了一个同样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走到大爷爷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用最轻松的语气说道:“大爷爷,我刚问过了,吴律师说一切顺利,让我们别着急,就快有结果了!”
“哈哈,我就说嘛!”李家大爷爷高兴地拍了拍她的手,“咱们就安心等着!国家不会不管咱们的!”
院子里,再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是,没有人看到,李静雯在低头微笑的瞬间,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沉重如山的忧虑。
她抬起头,麻木的目光,望向了祠堂的方向,落在了那个刻着“李嘉泽”名字的牌位上。
‘祖爷爷......您在天上,可一定要保佑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