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相隔数堵墙的另一处张灯结彩的院落,气氛截然不同。
楼听雨头戴凤冠,身着繁复华丽的嫁衣,僵直地坐在同样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床沿。
厚重的织物未能折损她的半分清冷,反在那片刺目的红映衬下,更显其肤白若雪,气质出尘。
她浑身无法动弹,可听觉和嗅觉在死寂中被放大了到极致。
空气中,除了烛火燃烧时特有的油脂味,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异样甜香,缱绻缠绕,与她先前闻到的任何香料都不同,不似花香,不似果香,带着一丝……诡谲的腥甜,有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让她心底泛起寒意。
“叮铃……叮当……”
门被“吱呀”推开,脚步声渐近,沉稳,不属于和她同行的任何一位伙伴。
正想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指节分明,肤色是近乎冷感的玉白,右手指尖缠绕着一道蛇首蝎尾的细小黑影,那黑影正对着楼听雨,猩红的信子无声吞吐。
盖头被掀开。
楼听雨眸光骤亮,如寒冰乍破,瞬间锁定近在咫尺的陌生面孔。
一双看狗都深情的含情眼,右眼下一点泪痣,左耳垂上的银蝎坠子折射着烛光,危险而妖异。
青年唇角上扬的弧度加深,似乎对楼听雨凌厉的目光颇为欣赏。
他臂上那蛇首蝎尾的活物“嗖”地一下游回小臂,没入衣袖。
“啧,没想到这鬼地方,还能遇到这般绝色。”姬忱语调带着些许玩味,目光在楼听雨脸上流转,“可惜,我对强迫美人没兴趣。”
楼听雨在他掀开盖头的瞬间就感觉到自己已经恢复行动力,一言不发,手腕一翻,蓝色绫绸“蹁跹”像一条灵蛇飞出,直刺对方面门,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姬忱似乎早有所料,身形向后滑开半步,精准地避开“蹁跹”的攻势。
他指尖掠过耳垂上的银蝎坠子,眼中兴味更浓:“好烈的美人儿。问心宗的剑修,都如你这般……不解风情么?”
楼听雨眸光更冷,“蹁跹”在她周身环绕,蓄势待发。
她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但这身诡异的蛊修气息,以及他出现在此地的巧合,都让她高度警惕。
“你是何人?”
“无名小卒,在下姬忱。”他答得随意,目光却久久落在楼听雨身上不移开,“看来我们都是被那妖藤摆了一道的同道中人。那依仙子看,我们是先合作逃出去?还是先打一场再合作?”
就在这时,远处蒋延和楚平野所在的方向,喧哗声陡然增大,伴随着明显的灵力碰撞波动。
楼听雨眼神微变,不再理会姬忱,身形一闪已至门边。
姬忱挑眉,倒也跟了上去,银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
红绸高挂,喜字盈窗,奢靡的宫殿内,宣柳依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端坐在铺着龙凤呈祥锦被的床沿。
她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珠的转动都极为艰难,只能透过盖头下方狭窄的视野,看着一双穿着男式婚靴的脚在眼前来回踱步,频率透露出主人明显的不耐。
文晏殊穿着一身繁复的大红喜服,衬得他浅麦色的肤色黑了一个度。
他剑眉紧锁,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眼里没有丝毫喜意,只有审视与焦躁。
文晏霏没有像姬忱那样一上来就直接掀开盖头,而是先仔细探查周围环境,确认暂无危险后,沉声道了声,“失礼。”自腰间一摸,指间多了一根细到微不可见的金属丝。
他操控着细丝像驾驭精密机括,灵巧探入盖头边缘,手腕轻巧地向上一挑——
盖头轻扬滑落,视野豁然开朗。
宣柳依猛地吸一口凉气,长时间僵直的身体得以放松,她抬眸,对上文晏殊探究的目光。
“我们应是陷入了某种幻境,或是中了空间置换术。”文晏殊冷静分析,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
闻言,起身活动酸麻四肢的宣柳依神色凝重:“当那务之急,是我们须弄清这幻境的运行机制,并寻出破除之法。”
文晏殊点头,目光掠过她身上那袭华艳夺目的嫁衣,迅速移开视线,耳根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红。“在‘拜堂’前后,师姐可曾察觉到任何灵力波动,或是其它异状?”
宣柳依凝神细思,轻蹙那对远山黛眉:“意识昏沉之际,我似乎嗅到一股缠绵不散的甜腻气味,与流萤谷中那些妖藤上所开的诡艳花朵喷吐出的紫雾,气息极为相似。”
二人眼神在空中碰撞,迅速得出结论,眼前这幻境和流萤谷袭击他们的妖藤脱不了干系。
文晏殊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却发现窗外并非实景,而是一片混沌的虚无,“空间被封锁了,我们若强行突破,只怕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变数。”
……………………
最偏僻的一间婚房,陈设简单到有些朴素,只有红烛燃烧,发出噼啪轻响。
游桑顶着盖头,身姿挺拔地坐在椅上,即便无法动弹,那张俊美的面容上也刻满了不耐与焦躁,没了先前的淡然温和。
墨葵被推入房间时,脸上还带着荒谬之色。
她身着明显不合身、似是凑数的新郎袍服,更显清瘦,一双狗狗眼环顾满室刺目红色与那端坐不动的“新娘”,嘴角微抽。
“大师兄?”墨葵试探叫道,声音干涩。
游桑没出声。
墨葵清秀面容上眉头紧锁,原地踱了两步,指间习惯性摩挲着袖中的梭镖边缘。
她与游桑并肩作战日久,默契深厚,虽觉眼前之景诡异,但更多的是对处境的担忧。
“是妖藤作祟?还是只是那紫雾致幻?”她低声自问,走至游桑面前细观。
未有犹豫,墨葵深吸气,伸手抓住大红盖头一角,动作干脆利落,毫无杂念,猛地向下一扯——
盖头滑落,露出游桑那张俊美却布满寒霜的脸。
束缚解除瞬间,游桑几乎即刻弹射而起,周身灵力涌动,地面隐有青黑光芒一闪而逝,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看也不看身上碍事嫁衣,目光锐利射向墨葵:“情况?”言简意赅。
墨葵摇头,语速飞快:“不明。醒来即在此,你着嫁衣,我套此袍。”
游桑脸色骤沉,迅速扯下繁重的头冠和多余饰物,语气急促:“找出口。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恶心。”
他三两下扯下身上的大红嫁衣,露出内里的弟子服,动作粗暴,眉宇间带着烦躁。
墨葵早已指尖夹住三枚梭镖,默默地侧身挡在门前戒备。
“窗外是死的。”游桑检查完唯一的窗户,指节在窗棂上重重一叩,“被施了固化咒。”
墨葵忽然蹲下,指尖掠过地面:“师兄,看这里。
青石地缝间,几近干枯的藤蔓细微地蠕动,正渗出淡紫色的雾气,那甜腻气息与之前导致他们昏迷的妖藤如出一辙。
游桑眼神一厉,足尖凝聚灵力猛地踏下——
“嗡!”
地面青黑阵纹骤然亮起,将他的力道尽数吸收。几乎同时,四周墙壁上的红绸无风自动,扭曲着化作数十条猩红藤蔓,朝两人急射而来。
游桑冷哼一声,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最先袭来的三条藤蔓齐齐斩断。
断裂处喷出的不是绿色或透明的植物汁液,而是浓稠且带着腥甜的暗红色液体。
“大师兄小心别沾上!”墨葵急退,梭镖脱手,精准钉住试图缠上游桑脚踝的细小根须。
“这些东西……能吸食我们的灵力。”
游桑自然也感觉到了体内灵力的细微流失,当下眼神更冷。
“装神弄鬼。”他盯着地面仍在蠕动的藤蔓,一字一顿,“那就把你这巢穴,捅个对穿。”
正和楼听雨一前一后悄声追踪灵力波动的姬忱忽然停步,耳垂银蝎坠子剧烈晃动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某一个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
“看来,有人按捺不住,比我们着急……”他低声笑道,“率先一步动手了。”
楼听雨也感知到了那股熟悉的剑气,她与姬忱对视一眼,两人一同朝着震动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