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嘎啦!”
刺耳的摩擦声划破林间的死寂,那扇沉重大门带着不堪重负的呻吟,被蒋延与文晏霏合力推开一道缝隙。
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尘灰簌簌落下,漫天灰絮如垂死的飞蛾扑簌飞舞,呛得两人下意识抬手掩鼻,后退半步。
门内光线晦暗,一股混合着陈腐木料与奇异冷香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蒋延,文晏霏,楚平野十人戒备谨慎地依次侧身踏入,门内的景象映入眼帘,众人呼吸一窒。
殿内空间异常高阔,仰头难见梁椽,昏暗的光线从破败的窗棂透入,在弥漫的尘埃中形成一道道光柱。
正中高台上,赫然盘坐着一尊通体漆黑,似玉非玉的和尚雕像。
他身披一件雕刻而成的袈裟,袈裟褶皱流畅,细节繁复,依稀可见缠枝莲纹路,在岁月的侵蚀下布满裂纹,表面彩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胎。
和尚垂眸敛目,双手结禅定印置于腹前,面容平静无波,眉心一点朱红印记鲜艳未褪,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与寻常佛像的悲悯截然不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
他微拢的掌心向上,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珠子。珠子表面光滑异常,幽光内蕴,未沾染半点尘埃,还在缓缓散发着牵引灵力的微妙波动,似有生命。
待视线适应了殿内的昏暗,众人才发现,大殿两侧竟也密密麻麻矗立着许多雕像,有男有女,形态各异。
低眉的观音、含笑的菩萨、肃穆的佛陀,还有些叫不出名目的神只,皆穿着规整的法衣,初看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满含慈悲佛性。
然而,只消凝神多看片刻,便觉浑身不适,汗毛倒竖。
那笑容仿佛凝固在脸上,僵硬刻板,眼神空洞,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从骨髓里渗出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大殿内部本就极为空旷高耸,穹顶隐没在黑暗中,望不清具体形制,中央高台及两侧林立的诡异雕像,在昏昧光线下静默伫立,构成一幅沉寂而诡谲的画面。
“这地方……怎么感觉比外面的那些纸人还邪门。”楚平野搓了搓手臂,小声嘀咕,脚边的狰也发出低低的呜咽。
宣柳依指尖扣着丹药,目光扫过那些雕像,眉头紧锁:“都小心些,切莫乱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黄粱沉默站在覃故侧前方,身形挺拔,目光锐利飞速扫视全场,最终落在那枚黑珠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凝重。
姬忱把玩着耳垂上的银蝎坠子,桃花眼微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尊黑色和尚,又瞥了眼身侧神色疏淡的覃故,唇角弯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臂上的蛇首蝎尾蛊猛地昂起头,猩红信子快速吞吐,似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露出几分罕见的躁动。
姬忱眯了眯眼,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呢喃:“啧啧,以怨气为基,幻化红喜,囚魂锢灵以饲己身……这‘怨嫁冢’的底细,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十人呈扇形缓缓向殿内推进,脚步落在积尘的地面上,发出沙沙轻响,在这死寂诡谠的殿堂中显得格外清晰。
每次轻响都牵动着在场众人的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那尊黑色和尚雕像嘴角的弧度,在窗外透入的摇曳不定的晦暗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愈发显得妖异难测。
楚平野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往蒋延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蒋延,我们要不……还是原路返回吧?”
“这地方瘆得我心里直发毛,总觉得比外面那些纸人还邪门。”
蒋延眉头紧锁,还没回答,走在稍前位置的文晏殊已然开口:“我们既已至此,岂能因心生畏惧便半途而废?”
“这殿宇看似诡异,或许正藏着离开此地的关键,或是我等寻求的机缘。未探明虚实便退走,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众人虽心下惴惴,却也觉得文晏殊所言在理,只得按下不安,继续谨慎探查。
粗略探过殿内几处明显区域,并没有遭遇预想中的危险,众人重新聚集在大殿中央,脸上多少带着些一无所获的失望。
文晏殊目光扫过众人,提议道:“此殿宽阔,雕像众多,若我等一同行动,逐一排查耗时太久。不若暂且分开探查,或许能发现被忽略的线索。”
“不行。”这次出言反对的人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竟是寸步不离守在覃故身侧,向来沉默寡言的黄粱。
楚平野嘴巴微张,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不赞同卡在了喉咙里。
黄粱声线冷硬,不容反驳:“此地气息诡谲,危机暗藏。分开行动,若遇突发状况,首尾难顾,太过危险。”
宣柳依却站出来摇了摇头,接过文晏霏的话头:“黄粱道友未免过于谨慎。只是在这大殿之内分开探查,彼此相距不远,若有异动,瞬息可至。如此动作快,耗时少,也能尽快弄清此地虚实,决定去留。”
其余几人闻言,面上露出思索之色。
他们既不甘心就此空手离去,却又被这满大殿的雕像盯得脊背发凉。
一番低声商议后,最终仍是少数服从多数,决定分头行动。
十人遂三两散开,各自选定一片区域,目光扫过每一处阴影,不放过任何可能的裂隙或异常纹路,试图找出任何不寻常的蛛丝马迹。
一个时辰后,众人再次聚拢于大殿中央,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将能探查的角落都翻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殿内除了这些诡异的雕像,似乎空无一物。
楚平野忍不住抱怨:“真是白忙活一场!除了灰还是灰,连块像样的灵石都没找到。”
文晏殊目光沉静,缓缓摇头:“不,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未曾仔细探查。”
楼听雨抬眼看他:“何处?”
文晏殊不语,视线转向两侧林立的雕像。
宣柳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是这些雕像本身。或许线索,就藏在它们身上。”
众人心神一凛,顿觉不适,却也无他法,只得再次屏息凝神,分散开来,仔细地搜那些沉默塑像的身,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机关或异常。
就在楚平野凑近一尊面容慈悲的女菩萨像,心下好奇,下意识伸出手,欲触碰对方拈花指尖的刹那——
“咔嚓。”
一声无比清晰,类似骨骼错位的脆响,自身后中央高台传来。
所有人动作瞬间僵住,齐齐转头。
只见高台上,那尊一直垂眸敛目的黑色和尚雕像,头颅竟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格格抬了起来,覆眼的石皮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漆黑空洞的眼眶。
那空洞的“视线”越过众人,精准无比地锁定距离供奉黑珠的供桌最近的蒋延和文晏霏。
“退!”黄粱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声未落,他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飞向覃故所在的方位。
几乎同时,大殿两侧的雕像,无论菩萨、佛陀还是罗汉,头颅齐刷刷地转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空洞的眼眶齐齐“望”向殿中十人,那原本僵硬的慈悲笑容,此刻充满了令人胆寒的邪气。
下一刻,刺耳的摩擦声与石块的崩裂声大作!
数十尊雕像挣脱了基座的束缚,带着碎石与尘埃,像被注入邪恶生命的傀儡,挥舞着石质的手臂、法器,僵硬又迅猛地朝着殿中十人扑杀而来。
“铿!锵!轰!”
剑光、绫影、藤蔓、梭镖、蛊虫、丹火、机关……各色灵光瞬间爆开,与蜂拥而至的石像悍然撞在一处。
金石交击震耳欲聋,狂暴的气劲卷起满地积尘,碎石如疾风骤雨迸溅四射。
混乱之中,十个人里除却原本相熟的几人勉强称得上有默契,其他不相熟的直接毫无默契可言。
一人欲侧翼突袭,另一人却正好封堵了路线,有人高声示警要求补刀,另一个却没能及时领会其意图,眼神交汇间,尽是错愕与茫然。
“左边!”蒋延挥剑格开一尊金刚砸下的石杵,朝不远处的游桑喊道。
游桑却正操控藤蔓缠住一尊扑向墨葵的菩萨像,闻声分神望去,脚下险些被另一尊罗汉扫倒。
“小心身后!”楼听雨“蹁跹”化鞭,抽飞一尊试图偷袭宣柳依的童子像,却发现文晏霏的机关圆环与自己攻击路线重叠,不得不临时变招。
姬忱袖中的蛊虫如黑云涌出,啃噬着石像表面,却差点波及到正与一尊力士像硬撼的蒋延。
黄粱的剑势是十人中最为凌厉的,每一剑都精准的刺入石像关节,在他试图为覃故清出一条退路时,却被几尊合围过来的雕像阻隔。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各自为战,险象环生。原本还算集中的十个人被彻底打散。
一股阴冷刺骨的暗红色光芒毫无预兆的从高台上那尊黑色的和尚雕像空洞的眼眶里迸射而出,仅眨眼间就将整个大殿彻底笼罩。
那光芒粘稠如血,带着不祥的怨戾将所有人吞入腹中。
蒋延、文晏殊、楚平野十人只觉脚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猛地将他们攫住,身不由己地向下急坠。
周遭的景象在暗红光芒中飞速扭曲、变幻,色彩杂糅,形同鬼魅。
方才还近在咫尺的同伴身影,在惊呼和厉喝中迅速模糊、拉远,被翻滚的血色光晕彻底吞没。
天旋地转,意识在剧烈的空间撕扯中变得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