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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暗一那句如同淬冰般急促冷硬的禀报,仿佛一块千斤玄铁轰然砸入看似平静无波的深潭,又似一道撕裂浓稠夜幕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听雪轩这片被暖黄烛火与氤氲墨香暂时柔化的寂静空间里悍然炸响。瞬息之间,便将方才那片刻诡异滋生、游离于无声对峙与脆弱平和之间、仿佛琉璃般易碎的微妙氛围,彻底击得粉身碎骨,连一丝残存的痕迹都未曾留下,只余下冰冷的现实与凛冽的杀机。

凤九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从寒冰地狱伸出的、冰冷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仿佛连血液都在瞬间凝固。随即,那颗心又以完全失控的、狂躁如战场奔雷般的频率,激烈地、沉重地撞击着她脆弱不堪的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内腑未愈的伤痛与那诡异生命链接传来的、属于萧无痕的、同样略显急促的共鸣。她猛地抬起头,原本因极度虚弱与短暂宁静而略显迷蒙涣散的双眼,瞬间被巨大的惊愕与深切的、无法作伪的担忧充斥,清澈的瞳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漾开了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涟漪。谢云舟出事了?他怎么了?是白日里为萧无痕疗伤、疏导那诡异的“相思引”之毒时耗费心神过巨,牵动了自身隐疾?还是……在这守卫森严如铁桶、飞鸟难渡的镇北王府之中,竟然还有刺客的残党潜藏,亦或是……这看似固若金汤的王府本身,就潜藏着连萧无痕都未能完全洞察的、不为人知的危险漩涡与致命暗流?无数个可怕的、带着血腥气的念头,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尖锐的棱角,瞬间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脑海,搅得她心神剧震,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依赖与寻求确认,猛地看向书案后那道玄色的、如同孤峰般挺立的身影,试图从这个男人此刻最直接的反应中寻找答案,或者,仅仅是寻求一丝在此刻显得无比奢侈和脆弱的、源自强者的安全感。

只见萧无痕原本因长时间凝神批阅公文而略带一丝倦怠疲色、甚至因方才那几句意有所指的对话而流露出些许探究与玩味的神情,骤然间变得冷硬如万载不化的玄冰,所有属于“人”的细微情绪被彻底剥离、冻结。他眸中那点尚未完全沉淀的、在跳跃烛光下显得有些幽深难测的眸光,瞬间被驱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刚刚出鞘、饮过无数鲜血的九幽寒刃般的冷光,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与伪装,直指事件最核心的真相。周身那股刚刚在暖黄烛火与氤氲墨香交织的宁静中有所缓和的、属于沙场宿将与上位者的凛冽气息,此刻再次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般轰然暴涨,如同无形的、夹杂着冰碴的风暴以他为中心悍然席卷开来,带着北境战场特有的、混合着铁锈、硝烟与干涸血腥味的凛冽杀气,让原本暖意融融的室内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寒意刺骨,连烛火的跃动都似乎变得迟滞。

他豁然起身,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玄色残影,带起的疾风猛烈地拂动了书案上那盏跳跃不休的烛火,昏黄的光影随之剧烈地摇晃、明灭不定,如同此刻众人忐忑的心绪,将他和凤九歌投映在素白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膨胀,如同暗夜里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鬼魅,无声地预示着这个原本或许能平静度过的夜晚,注定将被打破,潜藏着未知的凶险与变数。

“说清楚!”萧无痕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毫无起伏,如同腊月屋檐下悬垂的、折射不出任何光线与温度的冰凌,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却被凤九歌凭借某种奇异的直觉与那生命链接的微妙共鸣敏锐捕捉到的……急怒?这与他平日里那仿佛万事万物皆在掌控之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冷酷,似乎有了一丝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差别。是因为谢云舟是他倚重非常、关乎他性命安危乃至北境军心的神医?还是因为……别的、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细想的原因?

窗外的暗一显然也清晰地感知到了主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不悦与急迫的低气压,语速极快却又吐字清晰地回禀,声音透过厚实的窗纸,带着沉甸甸的、仿佛能压垮人心的凝重,清晰地敲击在室内每个人的耳膜上:“回王爷,小姐!属下按例巡视府内各处,途经谢神医暂居的‘百草园’药庐外,闻得内有异响与器物碎裂之声,绝非寻常捣药或实验失误所能致!属下当即出声询问,内里却无任何回应,寂静得反常!属下恐有重大变故,不敢擅专,特来急报!”

不是伤势反复,是打斗声和无人回应?凤九歌的心更是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无底冰渊,寒意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谢云舟的武功修为她虽未亲眼见过其全力施展,但也知其深得药王谷真传,绝非庸手,等闲之辈近身都难。能让他连出声示警都来不及发出,便闹出如此明显、堪称激烈动静的,来敌绝非寻常之辈!实力恐怕极为可怕!是那些阴魂不散、手段诡谲的刺客去而复返,找到了王府防卫的漏洞?还是……王府内部潜藏的黑手终于按捺不住,选择了对谢云舟这个可能洞悉某些核心秘密、且与萧无痕关系匪浅的人下手?

萧无痕眸光一厉,宛如实质的寒芒在眼底一闪而逝,仿佛黑暗中划过的闪电。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习惯了在瞬息万变、生死一线的局势中做出最果断、最有效的决策,抬步便向外走去,玄色衣袍在迅疾的行动间翻涌起冷硬而决绝的弧度,如同暗夜中汹涌的、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波涛。然而,他刚迈出两步,脚步却又猛地顿住,像是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不容有失的事情,倏然回头,目光如冷电,穿透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紧张因子与漂浮的尘埃,直直射向仍坐在原处、脸色苍白如初雪、正用微微颤抖的指尖死死撑着光滑冰凉的书案边缘,试图凭借自身早已枯竭的力量挣扎着站起身的凤九歌。

她的动作因身体的极度虚弱与生命力的透支而显得异常迟缓、笨拙,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四肢百骸传来针扎般的隐痛与深入骨髓的无力感,那双平日里清亮灵动、仿佛会说话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真实的焦虑与不安,如同被困于荆棘丛中、茫然无措的幼鹿。她的指尖因用力而泛出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白,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无力地滑脱,连带着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的身子一起,软软地瘫倒在地,再也无法起身。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似乎被无限拉长。萧无痕的眉头狠狠一拧,几乎打成了一个冰冷的死结。那双深邃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眸在她写满担忧与惊惧的苍白脸庞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担忧,是为了谢云舟?这个清晰无误的认知,让他心底莫名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更不愿深究的不悦与烦躁。他的目光又极快地、近乎苛刻地扫过她单薄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的身躯和那不正常的、泛着病态潮红的脸颊。他紧抿的薄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想以不容反驳的、惯常的冰冷语气命令她老实待在原地,不要添乱,不要成为累赘,但最终冲破那薄唇封锁、掷地有声地回荡在寂静得可怕的室内的,却是一句斩钉截铁、带着毋庸置疑力量与决断的话:

“你跟本王一同前去!”

这句话不仅让凤九歌猝然一怔,清澈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连候在门外垂手恭立、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秋月,以及那些隐在暗处、几乎与阴影完美融为一体的侍卫们的气息,都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与不易察觉的波动。让凤九歌这个身份敏感、形同“囚徒”、且自身难保的存在离开相对独立且易于监控的听雪轩,前往情况不明、可能存在未知致命危险的事发地?这显然不符合常理,更不符合萧无痕一贯谨慎到近乎多疑、掌控欲极强的作风与行事准则。

凤九歌几乎是瞬间就洞悉了他这看似反常举动背后的冰冷用意。这绝非出于任何意义上的信任或关怀,而是更为严密的、不容反抗的绝对控制!在情况未明、敌友难分、危机四伏的此刻,将她这个最大的“变数”和“隐患”牢牢地、寸步不离地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时刻处于最直接的监控与掌控之中,远比让她留在相对独立的听雪轩,可能趁机脱离掌控、或者与外界未知势力传递消息要“安全”得多,也“省心”得多。更何况,谢云舟若真遭遇不测,无论是与她体内那诡异的“相思引”之毒、日益加重的琉璃化之症,乃至那该死的、将她和萧无痕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一损俱损的生命链接都息息相关,于公于私,她确实有充分的、无可辩驳的理由需要在场。

一股混合着被轻视的屈辱、身不由己的无奈,以及对谢云舟此刻境况真切的、挥之不去的担忧情绪,如同打翻的五味瓶,猛地涌上心头,酸涩难言,几乎要冲垮她强装镇定的堤坝。但她深刻地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也没有任何资格在此刻争辩或是表现出丝毫的犹豫与软弱。她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因急切与虚弱而翻涌泛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努力稳住那双虚软得如同踩在云端、不断打颤、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双腿,用沙哑得几乎变了调、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是。”

没有多余的搀扶,甚至连一个示意性的眼神都欠奉,萧无痕已然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那挺拔而孤直的背影带着一股迫人的急迫与冰封千里的冷肃,仿佛一柄已然完全出鞘、渴饮鲜血的利剑,要劈开前方一切阻碍与迷雾。凤九歌死死咬紧了下唇,直至尝到淡淡的、属于自己的血腥味,那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许,强迫自己迈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步伐跟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蓬松的、无处着力的棉花上,虚浮无力,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带来钻心的煎熬与撕裂般的痛楚。秋月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用尽全力搀住她另一边摇摇欲坠的手臂,主仆二人几乎是半拖半扶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紧随着萧无痕那道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劈开沉沉夜色的玄色身影,踉踉跄跄地、匆匆离开了这片刚刚还弥漫着短暂宁静、此刻却被不安与危机彻底笼罩的听雪轩。

夜凉如水,带着初冬特有的、浸入骨髓的萧瑟寒意。天幕之上,月华被浓厚得化不开的墨色云层严严实实地遮掩,只吝啬地透下些许惨淡而清冷的辉光,勉强勾勒出王府内亭台楼阁、假山叠石模糊而扭曲的轮廓,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路径两旁虽有雕刻精美、常年不熄的石灯默默矗立,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试图驱散黑暗,却依旧驱不散这深夜浸入骨髓的寒意与此刻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肃杀氛围。一队队巡逻的侍卫手持明晃晃的兵刃,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经过,铠甲摩擦发出冷硬的声响,见到萧无痕,皆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下般无声跪地行礼,感受到王爷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几乎能将空气冻结、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无一人敢抬头多看一眼,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放缓了许多,生怕触怒这尊显然正处于盛怒边缘的杀神。

百草园位于王府相对僻静的东南角,是萧无痕当初特意划拨给谢云舟用以研究医药、种植各类珍稀草药、进行各种医学实验的独立院落,平日里等闲人不得靠近。此处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混合了上百种草木清香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独特药草气息,静谧而祥和,仿佛一处超然物外、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然而此刻,尚未踏入那扇熟悉的、爬满了常青藤的月亮门,一股不同寻常的、混合着多种草药被粗暴碾碎、焚毁后散发出的浓烈刺鼻苦涩气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蛛丝般缠绕在鼻尖、阴冷粘稠的……凌厉杀气,便已蛮横地、不容抗拒地扑面而来,强烈地冲撞着每个人的感官,带来不祥的预兆。

园门虚掩着,留下一条幽深的、仿佛通往未知深渊的缝隙,如同一张欲言又止、吞吐着危险的嘴。两名原本应该精神奕奕、目光锐利守卫在此的精英侍卫,此刻却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般,毫无声息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但借着灯笼摇曳的光晕仔细看去,他们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呼吸虽微弱却平稳,显然是被某种极高明、极迅疾的手法于瞬间制住穴道,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预警都未能发出。暗一如同真正的、没有生命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侧最浓郁的阴影之中,对着萧无痕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凝重如铁,示意里面情况不明,危机四伏,不可贸然闯入。

萧无痕的眼神更冷了几分,仿佛凝结了北地最酷寒、最凛冽的冰霜,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简洁而明确、久经沙场磨练出的手势,示意紧随其后的几名心腹亲卫立刻无声散开,如同鬼魅般占据院落四周所有的有利位置与制高点,警惕地戒备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袭击,他自己则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对潜在的危险视若无睹,或者说,有着绝对的自信能够应对一切变故,猛地一掌,带着决绝的力量与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然推开了那扇虚掩的、仿佛隔绝了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沉重木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老旧木轴转动时发出的、仿佛垂死之人最后呻吟般的摩擦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冗长,尖锐地划破了这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虚伪的宁静。

门内的景象,伴随着这股令人心悸的声音,瞬间毫无保留地、猛烈地、如同血腥的画卷般撞入所有人的眼帘,让凤九歌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

这……这还是那个她记忆中整洁有序、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绿意与宁静祥和生命气息的药庐小院吗?

触目所及,一片狼藉,如同被最狂暴、最肆虐的飓风无情地席卷而过,又似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小规模战争!院内原本摆放整齐的、用来晾晒药材的竹筛、药匾东倒西歪,甚至有些已经彻底碎裂开来,化为一地残骸,各种精心采集、晾晒的、五颜六色的珍贵草药散落一地,被无情地践踏、碾压得不成样子,与潮湿的泥土、破碎的瓦砾混杂在一起,失去了原本的药性与价值,散发出混合着泥土腥气的、更加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几只造型古朴、显然是有些年头的珍贵药罐碎裂在地,变成了一堆无用的、锋利的陶片,里面深色的、尚未完成的、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的药汁泼洒出来,在地面上蜿蜒出诡异而抽象的、如同绝望符咒般的痕迹,混合着泥泞与破碎的草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杂的气味。空气中,除了这浓烈到极致的药味,更隐隐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却如同跗骨之蛆般无法忽视的、新鲜的血腥气!这气味如同最阴毒的蛇,悄然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带来更深的不安、恐惧与冰冷的寒意。

而最令人心惊肉跳、脊背发寒、仿佛连灵魂都在战栗的,是院落中央,那个背对着他们,以一种极其隐忍和痛苦姿态半跪在地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谢云舟!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总是纤尘不染、飘逸出尘的月白长衫,只是此刻,那象征着洁净、超然与医者仁心的月白色,已被肮脏的泥污、草屑与点点暗红色的、已然干涸或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所肆意玷污,袖口处甚至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和一道浅浅的、渗着血珠的划痕。他墨色的、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仅用一根朴素玉簪束起的长发此刻有些散乱,几缕沾染了汗水和尘土、甚至隐约带着暗红血渍的青丝凌乱地垂落额前,随着他略显急促而压抑的、仿佛在与某种无形力量抗争的呼吸微微晃动着。他低着头,让人无法看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他一只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撑在冰冷粗糙、满是碎石与药渣的地面上,修长如玉、惯于拈针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地抠入了潮湿粘稠的泥土之中,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暴起,如同扭曲挣扎的青色蚯蚓,指甲边缘甚至因巨大的力量而泛出失血的苍白,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千钧重压与无尽的痛苦煎熬。

“谢神医?”凤九歌心头一紧,仿佛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几分,几乎要碎裂开来,下意识地轻唤出声,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无法抑制的颤抖与哽咽。强烈的担忧与不好的预感驱使着她想要立刻上前查看他的具体状况,然而,脚步刚动,就被身旁的萧无痕不动声色地、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地抬起手臂,如同铁箍般拦了下来。他的目光如同最警惕、最冷静、最经验丰富的猎豹,紧紧地、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谢云舟那微微颤抖、仿佛蕴藏着无限危险与未知的背影上,充满了审慎的打量与深沉的、如同实质的戒备,仿佛在评估着一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毁灭一切的、陷入绝境的危险猛兽。

似乎是听到了凤九歌那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与担忧的呼唤,谢云舟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手指猛地收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狠狠地攥紧了一把冰冷潮湿、混杂着碎草的泥土,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捏碎在掌中。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莫大的力气,都在与某种无形而强大的力量进行着殊死的抗争,异常艰难地抬起了头。

当他的脸完全转过来,那双眼睛毫无遮蔽地、直直地、带着某种诡异空洞与疯狂暴戾映入凤九歌视线的一刹那,凤九歌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心直窜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四肢百骸僵硬得无法动弹,连思维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那不是谢云舟的眼睛!

至少,绝不是她所认识、所熟悉、所信任的那个有着济世情怀、偶尔毒舌却内心温暖的神医谢云舟!

平日里,谢云舟的眼睛是清冷的、疏离的,带着医者特有的理性、洞察与一份游离于世外的淡漠,如同山间清泉,澄澈见底;偶尔在与她斗嘴或是无奈于她的固执时,会闪过几分真实的、带着人间烟火的戏谑与不易察觉的暖意,但那双眸子的底色,始终是温润的、属于一个“正常人”的、有着基本情感波动的、可以沟通和理解的情绪。

而此刻,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所有的温润、理性、洞察,甚至那偶尔流露的、属于“人”的情感,都荡然无存!被一种近乎荒芜的、冰冷的、纯粹的、如同最深沉黑夜般的暴戾与毁灭欲望所彻底取代!那瞳孔深处不再是清澈的潭水,而是仿佛翻涌着无尽黑暗、疯狂与毁灭欲望的、深不见底的恐怖漩涡,充满了要撕碎眼前一切生灵的、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疯狂,如同刚刚挣脱了沉重枷锁与永恒牢笼、渴望着用鲜血与死亡来填补内心无尽空虚的远古凶兽!他的嘴角,残留着一抹未干的、殷红刺目的血迹,如同无瑕雪地上骤然绽放的、带着剧毒的曼陀罗花,更是为他原本清雅如玉、俊逸出尘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令人胆寒的邪狞、诡异与非人的扭曲感。

这……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谢云舟!这完完全全就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从九幽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只知杀戮与毁灭的恶魔!

凤九歌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脚跟不小心碰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碎裂瓦砾,发出轻微的、在此刻却异常清晰的声响。若非秋月在一旁及时用尽全力搀扶住她发软得如同面条的身体,她几乎要因为这巨大的视觉与心理冲击而站立不稳,直接跌坐在地,被那无尽的恐惧所吞噬。她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在关键时刻无比可靠的谢云舟,会有这样令人灵魂战栗的一面!

“谢云舟?”萧无痕显然也清晰地察觉到了这惊人而诡异、堪称颠覆的变化,他沉声开口,语气中的警惕与凝重提到了最高峰,如同拉满的、随时可能离弦杀人的弓弦,声音冷硬如铁,“你……”

他试探性的话语还未完全说出口,那双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气息、仿佛燃烧着地狱火焰的眸子,已经如同淬了剧毒、冰冷粘稠的致命箭矢,猛地、死死地钉在了萧无痕的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的刻骨恨意、滔天怨气与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浓烈杀机,几乎凝成了有形的、带着血腥气的枷锁,让周围原本就凝滞沉重的空气都为之彻底凝固,仿佛变成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是……你……”一个低沉、沙哑,仿佛两块饱经风霜的粗糙砂石在用力摩擦般艰涩刺耳、完全陌生的声音,从“谢云舟”的喉咙深处极其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与他平日里清越如玉石相击、带着几分慵懒磁性的嗓音判若两人,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扭曲感与无尽的痛苦。这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仿佛积累了千百世轮回都无法化解的仇恨与一种扭曲到极致的、深入骨髓的痛苦,“是你……屡次……让她涉险……让她痛苦……让她……濒死……”

他每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眼中的血色就更浓重一分,那猩红的光芒几乎要滴出血来,映衬着他苍白的面容,显得愈发诡异骇人,周身那股凌厉得如同实质刀锋般、切割着空气的杀气也随之暴涨一截!周围的温度仿佛又骤然降低了几度,寒意刺骨。

“你……该……死!”

“死”字出口的瞬间,如同按下了某个通往地狱的恐怖开关,异变陡生!

那半跪在地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骤然暴起!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即将消散的白色残影,如同鬼魅穿梭!他宽大的、沾满污渍的袖袍猛地一拂,动作看似潇洒随意,实则蕴含着致命的凌厉与精准,数点寒星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发动袭击,又似疾风骤雨,带着撕裂空气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啸音,以各种刁钻狠毒、匪夷所思的角度,如同天罗地网般,直射萧无痕的面门、咽喉、心口等周身所有致命要害!那点点寒星在惨淡的月光与远处灯笼摇曳光线的映照下,反射出幽冷如毒蛇瞳孔般的、淬着死亡的致命光泽——正是谢云舟平日里救死扶伤、从不离身的、细如牛毛的银针!只是此刻,这些本该悬壶济世、挽救性命的银针,却成了索魂夺魄、无情收割生命的利器,其上所附着的阴寒刺骨、霸道无匹的劲道之强,出手角度之刁钻狠辣、精准致命,远超平日切磋或是防卫时所展现的水平,完全是奔着一击必杀、不留任何余地的目的而去!

“王爷小心!”隐在暗处的暗一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致的急切与担忧而微微变调,身形一动,便要不顾自身安危、如同扑火飞蛾般扑上前来舍身护主。

然而萧无痕的反应更快!尽管重伤未愈,内力运转滞涩不畅,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闷痛不已,脸色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异样的苍白,但他的动作却依旧迅如奔雷,带着一种历经百战血火锤炼出的、早已融入骨髓本能的敏锐与果决!面对这如同狂风暴雨般激射而来、封死了所有退路、角度刁钻无比的夺命银针,他并未选择硬接其锋芒——那无疑是极其不明智的,尤其是在他此刻状态不佳的情况下——而是玄色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游走的矫健龙影,又似鬼魅般飘忽不定,猛地向侧后方极其精妙、恰到好处地滑开半步,同时宽大的、绣着繁复暗纹的袖袍瞬间灌满精纯内力,鼓荡如帆,猛地一卷一拂!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顶尖高手的力量感与韵律感!

“叮叮叮叮——!”

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又似无数珍珠疯狂砸落玉盘的清脆撞击声骤然响起,急促而激烈,仿佛死亡的协奏曲!大部分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银针被他蕴含雄厚刚猛内力的袖袍精准地、巧妙地扫落在地,发出细碎而凌乱的声响。但仍有几枚穿透了那玄色布料构筑的、看似密不透风的防御阻碍,带着凄厉欲聋的破空声,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角掠过,衣料瞬间被凌厉的劲气割裂开细微的口子,甚至有一枚几乎是贴着他脸颊上那冰冷坚硬的玄铁面具边缘极速擦过,带起一溜细微却惊心动魄的灼热火星,最终携着剩余的狠厉劲道,如同楔子般深深钉入了他身后那扇厚重的、布满岁月痕迹的门板之上,针尾兀自剧烈地震颤不休,发出持续而令人心悸的、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嗡鸣!

好霸道的力道!好狠辣无情、精准致命的出手!

凤九歌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浑身的血液都仿佛逆流而上,冲得她头脑一阵阵剧烈的晕眩,冷汗瞬间湿透了内里的单薄衣衫,紧紧贴在冰冷黏腻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与寒意。她毫不怀疑,若非萧无痕应对及时、判断精准、身法超绝,哪怕只是被其中一枚这样灌注了阴寒内力、足以穿金洞石的银针击中要害,也绝对是当场毙命、神仙难救、回天乏术的悲惨下场!这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医者仁心的谢云舟!谢云舟即便与萧无痕理念不合,偶有龃龉,也绝对不可能对他下此等不死不休、狠毒无情的杀手!他们之间,何曾有过这般仿佛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刷的、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一击不中,“谢云舟”——或者说,此刻掌控这具身体的、那个名为“暗夜”的恐怖人格——眼中血色更盛,那疯狂的、几乎要满溢出来、吞噬一切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来自地狱的火焰,在他周身熊熊燃烧。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濒死的远古凶兽般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暴戾的低沉咆哮,没有丝毫停顿与犹豫,仿佛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杀戮机器,身形再次诡异地晃动,步伐飘忽莫测,化掌为爪,五指曲张成一种奇异而狠毒、仿佛鹰隼攫取猎物般的姿势,指尖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泛着幽蓝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诡异光泽,显然是淬了某种见血封喉、阴损至极的剧毒,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直取萧无痕的心脏!那身法诡异飘忽,如同暗夜中真正的、没有实体的鬼魅,带着一种不顾自身、只求毁灭目标的癫狂、决绝与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与谢云舟平日那种清雅如竹、飘逸如仙、充满道家自然韵味的身法路数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阴邪、狠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戾气。

萧无痕显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身法中透出的异常诡谲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在哪里感受过的熟悉感,面具下锐利的眸光骤然一缩,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与深沉思索。但他此刻身陷险境,强敌环伺,无暇深思这熟悉感究竟源于何处,“暗夜”那淬毒的、足以开碑裂石、捏碎金铁的指爪已携着凌厉刺骨的腥风,如同索命的无常,攻至面前!

萧无痕重伤之下,内力运转本就滞涩不畅,如同淤塞的河道,方才强行催动内力拂开那一片夺命银针,已是牵动了内腑旧伤,气血翻涌不休,此刻面对这更为狠辣迅疾、招招致命、如同狂风暴雨般毫不停歇的近身缠斗,应对起来明显有些左支右绌,力不从心。他勉力拧身,险险避开心脏要害,玄色的衣袖再次如流云般翻飞而起,试图以精妙的巧劲与丰富经验格开对方那毒蛇般刁钻、变幻莫测的手腕。

“嗤啦——”

一声布帛被强行撕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撕裂了某种虚假的平静。

衣袖被“暗夜”那淬毒的、坚硬如铁的指爪轻而易举地撕裂开几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留下几道焦黑的、边缘泛着诡异幽蓝色的腐蚀痕迹,毒气侵蚀着上好的云锦衣料,发出轻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仿佛毒蛇吐信。萧无痕闷哼一声,喉头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咽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身形被那凌厉霸道、阴寒刺骨的诡异劲道逼得踉跄后退了两步,脚步略显虚浮,胸口处一阵难以忍受的、如同火烧般的气血翻涌,面具下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如同被雨水打湿的金纸,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顺着紧绷的脸颊线条滑落。他旧伤处的剧痛如同苏醒的、疯狂啃噬的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的神经与意志,每一次发力、每一次闪避,都像是在生生撕裂那尚未愈合的脆弱伤口,带来钻心刺骨、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烈痛楚。

“暗夜”见状,眼中疯狂之色更浓,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一个残忍而扭曲的、充满了病态快意与满足的弧度,如同暗夜中窥见猎物垂死挣扎、发出兴奋低吼的豺狼。他得势不饶人,身形如影随形,如同附骨之疽般再次疾扑而上,双掌翻飞,指爪并用,或拍或抓或戳,招招不离萧无痕的周身要害与旧伤之处,那疯狂而狠辣、不死不休的架势,分明是抱定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眼前之人彻底撕碎、毁灭的决心!

“住手!你快住手!”凤九歌看得肝胆俱裂,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焦急与无能为力的绝望而尖锐变形,带着哭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萧无痕死在这里,无论他们之间有着怎样复杂难解的恩怨纠葛、血海深仇;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谢云舟(的身体)犯下弑杀当朝权倾朝野的王爷、注定株连九族、万劫不复的不赦大罪!无论哪一方出现伤亡,都是她绝对无法承受、也不愿看到的、足以让她灵魂永堕地狱的悲惨后果!

然而,她的呼喊,对于此刻被“暗夜”人格完全主宰、只剩下杀戮与毁灭本能的身体而言,如同投入狂涛骇浪中的一粒微小尘埃,连一丝最细微的涟漪都未曾激起,瞬间便被那无尽的疯狂所吞噬。“暗夜”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或者说,他此刻全部的意志、所有的精神,都已经被那滔天的杀戮欲望和对萧无痕的刻骨仇恨所彻底充斥、淹没,外界的一切声音、一切景象,都无法再侵入他那片只剩下血腥、毁灭与黑暗的疯狂世界。

眼看萧无痕在“暗夜”如同狂风暴雨般毫不停歇、愈演愈烈的疯狂攻击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步伐已见凌乱虚浮,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一次关键的闪避终究因为内息不畅、旧伤剧痛慢了致命半拍,肩头处的衣料竟被“暗夜”那淬毒的指尖险险划过,“嗤”的一声,衣料瞬间焦黑破损,虽然并未直接伤及皮肉,但那附着的阴寒毒气已然透过衣物侵蚀而入,如同附骨之蛆,让他的整条左臂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僵硬、麻木了一瞬!而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防御出现致命空隙的刹那,“暗夜”的下一掌,已凝聚了全身所有残余的、狂暴的功力,掌风凌厉如刀,带着雷霆万钧、足以开山裂石、摧毁一切的恐怖气势,如同死神的召唤,直直拍向萧无痕因手臂僵硬而来不及防护、毫无遮挡的天灵盖!

这一掌若是拍实,别说是重伤未愈、内力不济的萧无痕,即便是全盛时期的金刚罗汉、武道宗师,也必定是颅碎人亡、当场毙命、绝无幸理的悲惨结局!

那一瞬间,凤九歌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权衡利弊、理智算计、对死亡的天然恐惧、对自身处境的担忧,都被一股巨大的、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冲动与某种奇异链接带来的、感同身受的危机感所彻底覆盖、淹没!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极致的恐惧激发了身体深处潜藏的所有潜能,或许是那诡异生命链接带来的、对萧无痕险境的清晰感知让她无法袖手旁观,又或许是内心深处某个不愿承认的念头在驱使着她……她猛地、决绝地挣脱了秋月紧紧搀扶着、试图保护她的手,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如同扑向熊熊烈焰的飞蛾,又似奔向万丈悬崖的孤鸟,不管不顾地冲向了那两个缠斗在一起、身影模糊、杀气纵横的身影,毅然决然地、用自己的单薄后背,迎向了“暗夜”那足以摧金断玉、毁灭一切生机、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一掌!

“小姐!”秋月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失声尖叫,声音凄厉得划破了凝重的夜空,充满了绝望。

“凤九歌!”萧无痕瞳孔骤缩,收缩到了极致,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那义无反顾的、决绝的、仿佛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背影,惊怒交加的声音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裂般的沙哑与……或许还有一丝别的、更为复杂的情绪。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这个不知死活、胆大包天的女人狠狠拉开,甩到安全的地方,然而,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如同白驹过隙,已然来不及了!

“暗夜”那凝聚了全身功力、饱含着滔天杀意与毁灭意志的一掌,在距离凤九歌那单薄后背心口要害不足三寸的地方,竟硬生生地、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壁般,骤然停滞了下来!那凌厉无匹、足以开碑裂石的掌风吹得凤九歌身上素色的外衫紧紧贴在后背,清晰地勾勒出她纤细而不盈一握的、仿佛轻易就能折断的腰身曲线,墨色的长发被劲风激得狂乱飞舞,如同绝望挣扎的黑色旗帜,脸颊被那如同刀割般的凛冽劲风刮得生疼,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痕,火辣辣的痛。

她紧紧地闭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因为极致的恐惧与对疼痛的预期而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残蝶,等待着预期中那足以震碎心脉、撕裂灵魂、终结一切的剧痛降临。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极度的虚弱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脆弱、最无助的那片落叶,然而,她却依旧倔强地、用尽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张开双臂,以一种保护者的、近乎螳臂当车的姿态,将萧无痕牢牢地护在自己那同样脆弱不堪、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后,如同一株试图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纤弱之躯,去抵挡即将到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与雷霆一击的、孤独的芦苇。

预想之中那毁灭性的、足以让她瞬间香消玉殒、魂飞魄散的恐怖力量,并未到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凝固,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

她颤抖着,如同受惊的蝶翼,缓缓地、带着巨大的迟疑与深入骨髓的恐惧,艰难地睁开了那双盈满了生理性水汽与巨大惊惧的、清澈的眸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暗夜”那双近在咫尺的、充满了暴戾与疯狂的血色眼眸。那眼眸中,此刻除了那滔天的、几乎要溢出来吞噬一切的杀意之外,更注入了一种剧烈的、如同地下岩浆般翻滚奔涌、激烈冲突的挣扎与混乱。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凶狠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连皮带骨、连同灵魂都彻底吞噬殆尽,又像是透过她苍白而坚定、带着赴死决绝的面容,看到了别的、深藏于记忆深处或执念核心的什么影像、承诺或无法割舍的羁绊。

凤九歌强压下喉咙口不断上涌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腥甜,用尽全身残存的每一分力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摒弃所有杂念与恐惧,勇敢地、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那双疯狂而混乱、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睛。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和身体的虚弱而带着无法抑制的、明显的颤音,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如同沉重的冰雹,狠狠砸向对方那混沌不堪、被杀戮主宰的意识壁垒:

“住手!你不是谢云舟!”

“暗夜”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蕴含着煌煌天威的重锤击中,眼中的血色似乎随着这剧烈的震动波动了一下,那纯粹的、毫无理智的疯狂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却至关重要的裂痕。

凤九歌立刻抓住了这一丝细微却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变化,继续疾言厉色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试图烫醒对方被蒙蔽、被扭曲的神智,狠狠地敲打在对方那混乱不堪的意识壁垒上:“你看看你在做什么!你想杀了他吗?他是萧无痕,是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镇北王!你看看这双手,”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向他那双依旧保持着攻击姿态、指尖泛着幽蓝致命光泽、曾救过无数人性命的手,“这是谢云舟用来救死扶伤、活人无数、承载着希望与仁心的手,不是用来沾染无辜者鲜血、夺取性命、制造无尽痛苦与仇恨的手!”

她痛心疾首、带着深深失望与质问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被无情践踏得不成样子的珍贵草药和那些碎裂一地、曾熬煮过无数救人性命汤药的药罐碎片,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仿佛源自灵魂的、振聋发聩的拷问:“你杀了他,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用这双本该承载着希望与生命的手,杀了自己的病人,杀了……可能对他、对很多人都至关重要的人,你让他如何自处?让他后半生都活在亲手染血的、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悔恨、自我谴责之中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你这到底是在保护他,还是在彻底地、残忍地摧毁他?!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暗夜”眼中的挣扎更加剧烈,那浓重的血色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腾湖面,剧烈地翻涌、退却、又再次不甘心地、顽固地涌上。他按在凤九歌后心不远、依旧凝聚着恐怖内力、随时可以轻易夺取她性命的手掌,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凝聚的、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内力,似乎也因此有了一丝溃散、不稳的迹象。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困兽濒死哀鸣般的、充满了痛苦与混乱的“嗬嗬”声,仿佛有两个灵魂在这具身体内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凤九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何等危险、胜算渺茫、如同行走于万丈悬崖边缘的赌博,赌的是那个真实的、善良的谢云舟的灵魂,是否还存在于这片被疯狂与黑暗笼罩的意识最深处,是否还能听到她的呼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放软了因为极度紧张而僵硬、干涩的声音,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直指人心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直视着他那双混乱不堪、血色与清明交织、痛苦挣扎的双眼,发出了最终的、灵魂的、也是最沉重的一击: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那你告诉我,你这样不顾一切地杀戮,制造无尽的痛苦和仇恨,将所有人都推向绝望的深渊,真的是在‘保护’我吗?还是说,你存在的意义,根本就不是守护,而是为了将谢云舟,将‘我们’,一起拖入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深渊?!”

“你既因他而生,名为‘暗夜’,难道就忍心让他因你之故,永堕无边黑暗,背负着弑杀之罪与无尽的良心谴责,永生永世沉浸在痛苦与自我折磨之中,不得解脱吗?!”

最后这一句,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劈落的、蕴含着煌煌天威与无尽道义的惊雷,带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与刺目的、净化一切的电光,狠狠地、毫无偏差地劈入了“暗夜”那混沌而疯狂、被仇恨与杀戮充斥的意识最深处!仿佛要驱散所有的黑暗,唤醒被埋葬的光明!

“呃……啊——!”“暗夜”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十指深深地、用力地插入浓密汗湿的黑发之中,仿佛要将那痛苦的灵魂揪出体外,发出了一声痛苦到了极致、仿佛灵魂都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般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混乱、挣扎、绝望与深入骨髓的自我冲突。他眼中的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被掏空一切的空洞痛苦与深不见底的、如同迷途孩童般的迷茫。他再次看向凤九歌的眼神,不再充满了纯粹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杀意,而是变得复杂难言,里面交织着一种近乎雏鸟般的本能依恋、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法摆脱的挣扎、一种无法言说的、深刻的痛苦,还有一丝……如同迷路孩童在黑暗中找不到归途般的、纯粹的无助与彷徨。

他踉踉跄跄地、如同醉汉般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脚步虚浮,那原本凝聚着恐怖力量、足以轻易夺取性命的手掌,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力地、软软地垂落下来,指尖那幽蓝的、象征着死亡的毒光也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黯淡、熄灭下去。

就在这气氛极度紧绷、仿佛一根拉紧到极限、下一刻就要崩断的丝线、胜负仍未可知的刹那——

“嗒……”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响动,在此刻落针可闻、唯有粗重喘息声的寂静院落里,却异常清晰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深褐、表面光滑圆润、散发着一种奇异而清冷、仿佛能涤荡人心灵、抚平一切躁动的特殊宁静香气的药丸,从谢云舟那被撕裂的袖袋缺口处滚落出来,在地上轻轻弹跳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如同叩问心门的声响,最终停在了他沾满泥污与暗红血渍的靴边。

那香气……凤九歌无比熟悉,是谢云舟曾经在她情绪极度不稳、心疾险些发作时给她用过的、一种极为珍稀罕有、据说炼制极为不易的安神定魂香丸,用的是数十种宁神静气的珍稀药材秘法炼制而成,有镇定心神、安抚剧烈情绪波动、甚至对某些精神领域的创伤与分裂也有一定缓解与压制作用的奇效。这想必是主人格谢云舟,早已清醒地预料到自身可能存在的隐患与危险,为了预防这“暗夜”人格突然觉醒、失控暴走的万一,而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保险与后手!是他留给自己的、一道守护理智的底线!

“暗夜”显然也闻到了这缕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独属于主人格谢云舟的、代表着宁静与秩序的独特香气。他怔怔地、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目光失去了焦距,呆呆地看着脚边那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深褐色香丸,眼中最后一丝顽固的、如同风中余烬般闪烁不定的疯狂,终于如同遇到了炽热阳光的冰雪,迅速地、彻底地消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仿佛来自于灵魂最深处的疲惫与无尽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恍惚。他周身的凌厉杀气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与支撑的骨架,变得摇摇欲坠,眼神空洞,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彻底吹倒,回归永恒的沉寂。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即将被黑暗吞没的清醒意识,抬起头,最后深深地、复杂地看了凤九歌一眼。那眼神复杂深邃得让凤九歌心头猛地一酸,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那里面有未散的、如同阴影般纠缠不去的暴戾,有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扭曲的担忧,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守护欲,还有一丝……即将沉入无边黑暗、被迫放弃身体掌控权、带着无尽不甘与深深的、化不开的眷恋。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微弱地翕动了几下,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灭的气音,挣扎着、仿佛耗尽最后生命力吐出了两个模糊不清、却沉重无比的字节:

“……九……歌……”

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又似临终前最后的、充满遗憾的叹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到了极致的奇异情感,随即,他眼中最后一点神采也如同彻底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熄灭下去,变得空洞无物。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如同被剪断了所有提线的精致木偶般,失去了所有力量与意识,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前倒去。

“谢云舟!”

凤九歌惊呼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与无法抑制的颤抖,也顾不得自身同样虚弱不堪、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状态,连忙强撑着上前一步,和几乎在同一时间抢上前来的萧无痕一起,伸出手,及时扶住了他彻底失去意识、冰冷而沉重的、仿佛承载了太多秘密与痛苦的身体。

萧无痕一手稳稳地托住谢云舟倒下的身躯,另一只手已迅疾如电地探出,精准地扣住了他垂落的手腕,凝神感应着那皮肤下微弱而混乱、如同乱麻般的脉搏跳动。片刻后,他面具下的眉头紧紧锁住,形成了一个深刻的、挥之不去的“川”字,沉声宣布了诊断结果,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气息极度紊乱,内力耗损严重,心神遭受巨创……是力竭昏过去了,暂时无性命之忧。”

凤九歌半跪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扶着他另一边冰冷的手臂,看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精致白瓷般易碎的脸颊,嘴角那抹殷红的血迹更是刺目惊心,仿佛雪地红梅,感受着他身体透过单薄衣物传来的、异于常人的冰冷温度,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所有的调料罐,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惊魂甫定的后怕,对谢云舟状况的深切担忧,对刚才那惊险一幕、生死一线的余悸,以及一种深深的、对于自身和所有人命运的无力感与迷茫,如同汹涌的、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攫住,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萧无痕,却发现他也正低下头,目光幽深难测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她一时无法完全读懂、却感到莫名心悸的复杂情绪——有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战场杀神的冰冷杀意与警惕,有对她方才那不顾自身、冒险介入举止的深沉审视与评估,有对眼前这诡异、棘手局面的深深疑惑与权衡,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察觉、或者说不愿承认、刻意忽略的……别样情愫。

两人的目光,在这片弥漫着浓郁草药苦涩气味、残存着凌厉杀意与未散血腥的、冰冷而狼藉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空气之中,短暂地、无声地交汇。

一阵夜风恰在此时呼啸着卷过院落,带着呜咽之声,如同冤魂的哭泣,卷起地上那些破碎的草药残骸和尘土木屑,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轻响,更添几分凄凉与肃杀。

药庐的这场突如其来的、险些酿成惨剧的危机,似乎随着谢云舟的昏厥而暂时解除了。

然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暗夜”的这次觉醒,绝非偶然,更非终点。它如同在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下,投下了一颗沉重无比、裹挟着无数秘密与未知危险的巨石,那激荡起的、一圈套着一圈的、深不见底的涟漪,必将以不可阻挡之势,扩散开来,深远地影响、甚至彻底改变在场每一个人,未来命运的走向与彼此之间脆弱而复杂的关系。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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