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之外,风声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呜咽,凄厉中透着无力,却再也无法掩盖那如同地狱丧钟敲响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马蹄践踏声与北戎士兵粗野而不耐烦的呼喝。死亡的阴影,浓稠得如同凝结的血液,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吞噬了这方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避难所,将众人刚刚从沙暴魔爪下偷得的、如同玻璃般脆弱的片刻喘息,无情地撕得粉碎,重新拖入了更深、更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
庙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载玄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刮过喉咙的刺痛和沉沦的压力。仅存的几名护卫,脸上最后一丝因找到栖身之所而残留的血色也彻底褪尽,苍白得如同墓穴中挖掘出的古老绢帛。他们紧握着兵刃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凸起,泛出瘆人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仿佛在与内心翻涌的恐惧进行着殊死搏斗。刚刚因短暂安全而亮起的、充满求生欲的眼眸,此刻已被巨大的恐惧和赴死的决绝所取代,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在彻底熄灭前迸发出最后、最炽烈却也最悲壮的光亮。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最后的信赖、托付与无声的告别,齐刷刷地投向那个此刻唯一能支撑起这片天地的脊梁——如同定海神针般,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矗立在昏迷的凤九歌身前的暗一。
暗一单膝跪在凤九歌身前,外界的一切喧嚣——风声、马蹄声、敌人充满杀意的叫嚣——仿佛都被一道无形的、由极致担忧与责任构筑的屏障隔绝开来。他的世界里,万籁俱寂,只剩下眼前这张苍白如初雪、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消散、化作流光逝去的容颜。她细微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呼吸,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般拂过他因紧握刀柄而略显粗糙、沾满血污的手腕,那滚烫的温度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皮肤,更一路蔓延,灼烧着他焦灼万分、几近碎裂的心。她无意识间溢出的、破碎而痛苦的呓语,如同最锋利的、淬了毒的匕首,一下下精准地凌迟着他早已紧绷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的神经。庙外北戎士兵粗野而充满威胁的呼喝,如同沉重无比的攻城锤,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砸在他心防的最后壁垒上,将他心中那最后一丝祈求奇迹的侥幸微光,彻底砸得粉碎,湮灭无踪。
没有时间了!一丝一毫的犹豫都可能将所有人,尤其是她,推向万劫不复、尸骨无存的深渊!
暗一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习惯性隐藏在阴影之下、显得冷漠而专业、如同鹰隼般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仿佛有寒星在其中燃烧,迸发出足以刺破黑暗的光芒。眸底深处,那翻涌不休的挣扎、无法言说的痛苦、以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怜惜,在刹那间,被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属于顶尖暗卫在生死关头才会展现出的极致理智、果决与自我牺牲的意志所取代,如同严冬骤然降临,冻结了一切多余的情感,只留下最纯粹的守护本能与杀戮指令。他动作迅捷如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演练过千百次的稳定,迅速解下自己腰间那个皮质、如今却显得比性命还要珍贵的水囊,又将怀里仅剩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带着他体温的几块压缩干粮和一个装有谢云舟秘制金疮药、散发着淡淡苦涩药香的小瓷瓶,动作无比稳妥、近乎虔诚地塞进凤九歌微敞的、素色衣袍的内袋中,确保即便在最剧烈的颠簸、翻滚乃至冲击中也不会掉落。
“阿木!扎格!”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因压抑着巨大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情绪而略带沙哑,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穿透恐慌、稳定人心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绝世宝刀出鞘前那一声低沉而危险的轻吟,精准地点出了两名看起来最为沉稳干练、眼神如同历经风霜的磐石般坚定的护卫。
“在!”阿木和扎格没有任何迟疑,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立刻上前一步,重重抱拳,骨骼发出轻微的、象征决绝的脆响。他们的眼神坚毅如铁,周身弥漫着视死如归的壮烈与无悔,已然是做好了随时赴汤蹈火、以身殉职的准备。
暗一的目光如最锐利的鹰隼,飞快地扫过他们刚毅不屈的面庞,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决断的力量:“你们两个,带上四名好手,负责护送小姐!记住,从此刻起,你们的命,不再属于你们自己,属于小姐!无论发生什么,哪怕天崩地裂,山河倒转,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护她周全,带她离开这里!从后窗走,利用废墟和尚未停歇的风沙掩护,向西北方向撤离!我们会在这里,为你们拖住他们,争取时间!”
“是!誓死保护小姐!”阿木和扎格异口同声,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石交击,眼中是毫无杂质的、纯粹到极致的忠诚与不惜一切的决绝。
“其余人,”暗一的目光转向剩下的六名护卫,包括那位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眼神复杂却同样坚定的老向导,他的眼神冰冷而残酷,如同数九寒天悬挂在屋檐下的、闪烁着死亡光芒的冰棱,“随我留下,断后!为我们的人,争取哪怕多一息的时间!”
“是!”整齐划一的低吼再次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壮烈、无悔与冲天而起的血气。没有人退缩,没有人质疑,甚至没有人流露出丝毫恐惧。他们深知,留下断后,意味着什么——那是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短暂的、注定要被鲜血染红的屏障,是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但此刻,守护那个昏迷不醒、承载着所有希望、牵动着镇北王萧无痕心绪的女子,就是守护他们身为战士、身为护卫的最终荣耀、信念与存在的意义!
暗一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凤九歌,那目光复杂得难以用言语形容,有深入骨髓的担忧,有难以割舍的不舍,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要将她此刻安然(尽管是昏迷)的容颜,牢牢地、永久地镌刻在灵魂最深处,带入可能的、永恒的黑暗与寂静之中。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快速地拂去她长睫毛上沾染的一粒细小沙尘,那动作轻得如同春风拂过初绽的花蕊,带着一种与他此刻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与决绝截然不符的小心翼翼与极致珍视。然后,他猛地转身,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折的长枪,不再回头,将所有的柔软、牵挂与最后一丝温情都死死压在了心底最深处,用冰冷的钢铁重新封印。
“行动!”
命令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决定命运的涟漪。庙内人影迅捷闪动,带起微弱的气流。阿木和扎格迅速用一块从死去骆驼身上取下的、最厚实保暖的毛毡,将昏迷的凤九歌小心而又牢固地包裹、固定,阿木深吸一口气,将她稳稳地、如同承载着世间最重珍宝般背在自己宽阔而坚实的背上,扎格则立刻持刀在侧护卫,眼神警惕如最机敏的狼,扫视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其余四名被点到的护卫立刻呈扇形散开,手中兵刃悄然出鞘,寒光在昏暗中一闪而逝,如同默契的狼群,护卫着核心,悄无声息却又迅如疾风地扑向破庙后方那处早已坍塌、被沙土与朽木掩埋大半、仅容一人弯腰艰难通过的窗户缺口。
而暗一,则如同真正的、融于阴影的鬼魅,足尖轻点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便已如同壁虎般贴近了破庙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裂缝、仿佛下一刻就会自行解体、化作一堆朽木的木门。他并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布满灰尘与蛛网的墙壁上,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马蹄声杂沓,已经在庙门外不远处停下,沉重的脚步声、皮甲与兵刃碰撞发出的铿锵声、以及北戎士兵用俚语不耐烦的交谈声、甚至粗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地传来,如同死神步步紧逼的低语。凭借过人的耳力和丰富的经验,他瞬间判断对方大约有十余人,听那沉稳而充满煞气、节奏统一的脚步声,皆是久经沙场、见惯了血腥、刀头舔血的精锐,绝非寻常巡逻队可比。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尘土味、霉味和隐隐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沸腾的血液和焦灼的心绪冷静下来,如同将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他对着身后留下的五名同伴,打出了一连串复杂、精准、唯有他们内部才能完全领会、在无数次生死任务中磨合而成的手势暗语。五名护卫心领神会,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眼神的触碰,立刻如同训练有素、心有灵犀的猎豹,借助庙内残破的立柱、倾颓的土墙、以及倒塌的神像基座作为掩体,悄无声息地散开,占据最佳射击位置。弩箭上弦的轻微“咔哒”声在死寂的庙宇内接连响起,如同毒蛇在黑暗中悄然盘起身躯、吐出信子,充满了致命而压抑的危险。
外面的北戎士兵显然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里面的老鼠!再不出来投降,老子就放火烧了这破庙,把你们统统烤成焦香的肉干,喂这戈壁上的秃鹫!”一个声音粗嘎难听、带着浓重北戎口音的军官用生硬而充满戾气的官话吼道,伴随着刀鞘重重砸在脆弱门板上的“哐当”巨响,震得门楣上的灰尘和朽木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黑色的、象征毁灭的雪。
就是现在!
暗一眼中寒光爆射,如同雪夜中撕裂乌云的闪电!他没有选择被动地龟缩防御,坐以待毙,而是在对方话音落下、注意力被其自身制造出的巨大声响和飞扬的尘土所吸引的瞬间,猛地一脚,灌注了千钧之力与决绝的意志,狠狠踹在了那本就岌岌可危、象征最后庇护的木门之上!
“轰隆——!”
木门带着凄厉不堪、如同垂死哀鸣的碎裂声,向外轰然倒塌、解体!瞬间卷起一大片弥漫的、令人视线模糊的烟尘,如同释放出的死亡迷雾,模糊了内外的界限!
几乎在木门倒塌、烟尘升腾而起的同一刹那——
“咻!咻!咻——!”
数支淬了见血封喉剧毒、箭头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从阴影中骤然扑出的致命毒蛇,从庙内不同的、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冷酷无情地射向门外那些因为变故发生得太快而略显错愕、视线被烟尘严重干扰的北戎士兵!
“呃啊——!”
“小心!有埋伏!找掩体!”
凄厉的惨叫声和惊怒交加、带着一丝慌乱的呼喝声瞬间打破了之前压抑的死寂!冲在最前面的三名北戎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直接被疾射而来的、如同死神邀请函般的弩箭贯穿了咽喉、眼眶等毫无防护的致命要害!他们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被砍断的朽木般,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重重栽倒在地,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汩汩涌出,瞬间将门前的黄沙浸润成一片刺目而粘稠的暗红,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立刻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鼻腔。
然而,这支北戎巡逻队显然并非乌合之众,而是真正的百战精锐,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卒。最初的混乱与惊愕之后,他们立刻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过来,纷纷发出愤怒的、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的咆哮,举起手中弧度狰狞的弯刀和坚实的皮盾,组成简陋却有效的冲锋阵型,如同被彻底激怒、红了眼睛的狼群,朝着破庙洞口,发起了凶悍而疯狂、不顾伤亡的猛烈冲击!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为百夫长报仇!”(北戎语)
暗一身形如电,在门破、烟尘弥漫、制造出最佳突袭机会的瞬间,已然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又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目标明确,擒贼先擒王!直指那名刚刚喊话、身型魁梧、肌肉虬结、似乎是头目的北戎军官!只要以雷霆之势击杀首领,必能造成敌军更大的混乱与士气打击,为阿木他们争取到最宝贵的撤离时间!
那北戎军官反应亦是极快,见暗一来势凶猛,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心知遇到了生平罕见的硬茬子,口中发出一声暴戾的、如同困兽般的怒吼,不退反进,举起手中那柄明显比普通士兵更加厚重、刀背带着锯齿、闪着森然寒光的弯刀,悍然格挡!刀风凌厉,竟带起了呜咽之声!
“锵——!!!”
刺耳欲聋、仿佛能震裂耳膜的金铁交鸣之声猛然炸响!如同平地惊雷!剧烈的碰撞甚至溅起了点点耀眼的、如同烟火般转瞬即逝的火星!
暗一这含怒出手、蕴含着对凤九歌安危的无限焦灼、对同伴牺牲的痛楚与对眼前敌人刻骨杀意的一刀,势大力沉,仿佛有劈山断岳之威!那北戎军官虽凭借一身蛮力和丰富的沙场经验勉强架住,却被刀身上传来的恐怖力道震得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条手臂直至肩胛都瞬间酸麻不堪,仿佛失去了知觉,脚下更是“蹬蹬蹬”踉跄着连退了三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如同见鬼般的神色!他显然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看似只是普通商队护卫头领的人物,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身手、力量以及那种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气势!这绝非寻常商队护卫所能拥有!此人来历绝不简单!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军官用北戎语惊怒交加地吼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他死死盯着暗一那双冰冷得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眸,仿佛想要从中找出答案。
暗一根本不屑回答,甚至懒得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意志。他手腕诡异一翻,刀光随之变幻,如同附骨之疽,又如黑暗中灵蛇出洞,带着死亡的寒意与精妙的轨迹,再次缠向军官因为全力格挡而空门微露、防护最弱的脖颈!他的刀法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与美感,每一招、每一式都简洁、狠辣、高效到了极点,是在无数次尸山血海的生死搏杀中千锤百炼出的、只为夺取性命而存在的纯粹杀人技!
与此同时,庙内的五名护卫也如同下山的猛虎,发出了决死的怒吼,义无反顾地扑向剩余的北戎士兵!霎时间,破庙门前这片狭小的空地上,刀光剑影疯狂闪烁,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血肉横飞,怒吼声、兵刃激烈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切割皮肉骨骼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垂死之际发出的凄厉惨叫声、以及粗重的喘息声……交织混杂,谱写成了一曲残酷到了极致、血腥到了极点、仿佛来自无间地狱的死亡乐章!
黄沙早已被越来越多的鲜血浸透、搅拌,变成了暗红色的、粘稠而泥泞的沼泽,又被纷乱踩踏、翻滚的脚步搅得天翻地覆,如同被犁过一般。不断有人影倒下,有的是凶悍的北戎士兵,也有暗一这边忠诚的、刚刚还并肩作战的护卫。一名年轻的护卫眼见同伴侧翼空门大开,一名北戎士兵的弯刀带着恶风即将劈下,他想也没想,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合身扑上,用自己的胸膛硬生生接下了这致命一击!“噗嗤!”弯刀透体而过,带出一蓬温热血雨,他口中喷出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滚烫血沫,脸色瞬间灰败,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铁钳般死死抱住了那个惊愕的敌人,为旁边的同伴创造了挥刀斩首的宝贵机会!另一名护卫大腿被弯刀狠狠劈中,深可见骨,甚至能看见白色的骨茬,他闷哼一声,剧痛让他单膝跪倒在地,却依然红着眼睛,如同受伤后愈发疯狂的野兽,挥舞着手中的战刀,不顾一切地、悍不畏死地砍向敌人的下盘……
暗一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这惨烈至极、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的、如同血肉磨盘般的战场,心中如同被滚烫的岩浆反复灼烧,痛楚与杀意交织攀升,几乎要冲破胸膛。每一个熟悉同伴的倒下,都让他心中的暴戾和杀意更盛一分!他知道,他们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体力和状态也远非最佳,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精锐,撑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解决掉这个最难缠的军官,制造更大的混乱,才能为阿木他们争取到更多、更安全的撤离时间!每一秒,都是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他的攻势瞬间变得更加狂暴、更加迅疾、更加不要命!腰刀挥舞得如同疾风骤雨,又似银河倒泻,刀光织成一片死亡的光幕,刀刀不离军官的要害,咽喉、心口、眼睛、太阳穴……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狂风暴雨,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逼迫其只能被动防御!那军官左支右绌,身上已然添了数道深浅不一的血痕,虽然暂时不致命,但鲜血的不断流失、体力的急速消耗和对方那种完全不顾自身、同归于尽的疯狂打法,让他心中惊怒交加,更升起了一丝久违的、名为恐惧的寒意。他猛地虚晃一刀,借助皮盾的掩护强行逼退暗一一步,用北戎语声嘶力竭地、带着恐慌厉声下令:“弓箭手!放箭!射死他们!快!”
几名一直游离在战圈外围、寻找最佳射击机会的北戎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如同毒蛇瞳孔般的寒芒,锁定了场中激战的暗一及其同伴!
“小心冷箭!”暗一厉声提醒,声音如同破锣,同时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以一种近乎违背常理、超越人体极限的姿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支角度刁钻、悄无声息、直取他太阳穴和心口的狼牙箭矢!箭矢带着尖啸,擦着他的衣角飞过,深深钉入后方的土墙之中,箭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声响!但他身后一名正与敌人缠斗的护卫却没能完全躲开,被一支阴险刁钻的冷箭“噗”地一声射穿了肩胛骨,剧痛让他动作一滞,防御出现空档,对面凶悍的北戎士兵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弯刀带着恶风,狠狠劈下!
“噗嗤——!”又一名忠诚的护卫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混蛋!”暗一眼中瞬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一股毁天灭地的、如同实质般的暴戾杀气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他不再有任何保留,体内苦修多年、精纯无比的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奔腾,甚至隐隐发出了江河奔涌、怒涛拍岸般的低沉轰鸣!手中的狭长腰刀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沸腾到极致的杀意与决绝,发出了一声轻微却充满兴奋与渴望饮血的嗡鸣!刀势骤然再变,不再是单纯的疾风暴雨,而是融入了一种惨烈无比的、一往无前、舍生忘死、与敌偕亡的决绝意境!
“死——!”
一声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刮过、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低喝,从暗一的齿缝间挤出!他整个人与刀仿佛合二为一,精气神高度凝聚,化作一道撕裂昏暗天地、耀眼夺目的刺目闪电!刀光以一种极其诡异、刁钻、超出常理认知、仿佛突破了空间与时间限制的角度,如同庖丁解牛般,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军官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的刀幕和盾牌防御,精准无比、冷酷无情地抹过了他那粗壮的、青筋虬结、因用力而绷紧的咽喉!
军官前冲的动作瞬间僵直,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化作了雕像。他那双充满暴戾、凶悍和一丝残留恐惧的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茫然以及对死亡骤然降临的极致恐惧与不甘。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最后的诅咒或疑问,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怪异而绝望的声响。下一刻,滚烫的、带着生命最后温度的鲜血如同失去了闸门的洪水,从他颈间那道细长却绝对致命的伤口中疯狂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皮甲,也溅了暗一一脸,那温热的、粘稠的触感,如同死神的亲吻。他手中那柄曾饱饮鲜血的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身体晃了晃,带着无尽的悔恨、茫然与不甘,重重地向后倒去,激起一片尘土,宣告了他生命的终结。
军官的猝然毙命,如同抽掉了这支北戎巡逻队的灵魂与脊梁骨。剩余的士兵脸上明显出现了瞬间的慌乱、茫然和士气的大幅度跌落,攻势也为之一滞,有些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中充满了对暗一那恐怖身手的畏惧。
“撤!”暗一毫不犹豫,立刻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字眼。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阿木他们应该已经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差走远,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和纠缠,必须保留最后的有生力量。
幸存的三名护卫(包括那名身上也带了彩、眼神却依旧坚定的老向导)闻言,立刻默契地且战且退,相互掩护着,向着破庙侧方那片更加复杂、遍布残垣断壁、如同迷宫般的废墟撤去。暗一主动承担起最危险的殿后职责,手中腰刀挥舞得如同泼水不进的光轮,精准而高效地格挡开零星射来的、因为失去指挥而显得有些散乱的箭矢和那些因为首领死亡而变得更加疯狂、红着眼睛扑上来纠缠、试图报仇的士兵。
就在他挥刀逼退一名状若疯魔的士兵,身形向后飘退、目光冷冽扫过战场的瞬间,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地上那名军官掉落在一旁的、造型奇特、刀柄缠绕着某种不知名兽皮的弯刀。刀柄与刀身连接处的吞口位置,一个模糊的、被喷溅的鲜血和沙土沾染了大半、却依旧能辨认出大致轮廓的徽记,猛地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一只盘绕的、形态狰狞诡异、三角头颅、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毒蟒!这个徽记……他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大小!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绝不会认错!当初在京城潜伏,奉命秘密调查二皇子及其党羽时,他曾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于二皇子一名极为信任、几乎形影不离、掌管着某些见不得光事务的心腹侍卫的贴身玉佩上,见过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唯一的区别在于,玉佩上雕刻的是象征皇子身份、威严中带着堂皇之气的蟠龙,而眼前这弯刀上的,则是充满了邪气、阴冷与嗜血意味的毒蟒!但其雕刻的技法、线条的走势、尤其是那盘绕的姿态、鳞片的细节处理以及那股子阴冷诡谲的气质,竟有七八分惊人的神似!这绝非巧合!这绝对是同源的手法,甚至是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
(北戎军官的弯刀上,竟然出现了与二皇子心腹侍卫玉佩风格如此相似、几乎同源的徽记!这绝非偶然!这是……)
【证实北戎与二皇子勾结!铁证!】
这个石破天惊的、足以掀起朝堂滔天巨浪的念头,如同一道裹挟着无尽寒意与怒火的九天惊雷,在他早已被杀戮和焦灼充斥的脑海中轰然炸响!震得他神魂都在摇曳!原来如此!难怪这些北戎士兵能如此精准地、如同跗骨之蛆般追踪到这里!不仅仅是他们运气不佳撞上了巡逻队,更有可能,是二皇子的人早已通过某种隐秘渠道,将他们的行踪、特征甚至可能的前进路线,暗中传递给了北戎方面!甚至……眼前这些所谓的“北戎巡逻兵”,其真正的身份,恐怕也绝非单纯的北戎军人那么简单!或许其中就混杂着二皇子派来“协助”或“监督”的心腹!这弯刀上的徽记,就是二皇子与北戎势力相互勾结、意图不轨、卖国求荣的铁证!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理智彻底焚毁的愤怒,混合着刺骨的、对家国命运的深切寒意,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握刀的手都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但此刻,他深知绝非深思和愤怒的时候。一名杀红了眼、状若疯魔、完全失去了理智的北戎士兵嚎叫着,举起血迹斑斑的弯刀,不管不顾地向他拦腰横扫而来!暗一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与滔天怒火,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微微一晃,以一种间不容发的、惊险到极致的距离避开这致命一击,同时反手一刀,如同毒蛇吐信,精准而冷酷地划过了对方的喉咙,结果了其性命。随即,他不再有丝毫恋战,身形几个起落,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借助废墟复杂地形的掩护,便彻底没入了侧方那片由倒塌墙壁和巨大岩石构成的、复杂如迷宫的阴影之中,迅速而有效地摆脱了身后那些因为失去首领而显得有些混乱、士气低落、追击并不坚决的残兵。
他并没有立刻循着阿木他们撤离的方向追去。作为一名最顶尖的暗卫,清除痕迹、迷惑追兵、确保撤离路线绝对安全,是刻入骨髓的本能,是无数次生死边缘总结出的保命法则。他如同最耐心、最狡猾、最谨慎的猎人,在废墟中快速而无声地穿行,利用匕首和随手找到的、棱角分明的碎石,巧妙地布置了几处指向错误方向的、足以以假乱真的痕迹,并顺手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两个落单的、试图追踪而来、想要捡便宜的北戎士兵。直到确认身后暂时没有了“尾巴”,并且留下的误导痕迹足以拖延甚至误导追兵相当一段时间后,他才调转方向,朝着与阿木他们事先约定的、位于西北方向的一处隐蔽汇合地点,发足狂奔,将速度提升到了极限。
背后的伤口因为之前激烈的搏杀和此刻全力的奔跑而再次崩裂,鲜血不断渗出,浸湿了早已破烂不堪、被血与汗浸透的衣衫,带来一阵阵火辣辣、如同被烧红烙铁反复灼烧般的尖锐疼痛。左腿膝盖之前在岩石上那重重一磕,此刻也传来了阵阵沉闷的胀痛,每一步迈出都显得有些艰难,甚至能感觉到骨骼摩擦的不适感。但他浑然不觉,或者说,他强行将所有这些肉体上的痛苦都压抑了下去,用意志力强行支撑着这具濒临极限的身体。脑海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在疯狂叫嚣、驱动着他几乎要散架的身体——追上他们!立刻!马上!确认她的安全!亲眼看到她是否安然无恙!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燃烧着他最后的精力,支撑着他超越极限。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笼罩着这片死寂、荒凉、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连神灵都背过脸去的戈壁。风沙虽然比之前那毁天灭地的沙暴小了许多,但依旧如同冰冷的刀子,带着刺耳的哨音,无情地刮过裸露的、布满细密血痕的皮肤,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带来刺骨的寒意。暗一凭借着过人的方向感、对地形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在无数次残酷任务中磨砺出的、如同野兽般的野外追踪能力,在能见度极低的、仅有微弱星光的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脚下的沙地时而坚硬如铁,硌得脚底生疼,时而松软如棉,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消耗着他巨大的体力。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就在他感到体力即将耗尽,胸口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起伏,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眼前因为失血、脱水和极致的疲惫而开始阵阵发黑、出现重叠的虚影和闪烁的金星之时,前方不远处,一处背风的、巨大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沙丘之后,传来了一声短促而异常熟悉的、模仿戈壁夜枭的、三长一短的鸣叫声——那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代表“安全,可汇合”的联络暗号!
暗一几乎要枯竭的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在茫茫无际、绝望的大海上漂泊许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远方的、象征着生机的岸线灯塔!他立刻停下脚步,强行调整了一下急促得如同擂鼓般的呼吸和几乎要炸裂的胸膛,同样以一声惟妙惟肖、几乎可以假乱真的夜枭鸣叫作为回应,声音在寂静而寒冷的夜里传出老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很快,沙丘顶部的阴影里,阿木那熟悉的身影闪了出来,他敏捷地滑下沙丘,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急切与担忧。在微弱的、清冷的星光下,暗一清晰地看到,阿木的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到首领终于归来的由衷喜悦,以及……难以掩饰的、深切入骨的、如同刀刻般的悲伤与痛楚。
“头儿!你终于回来了!”阿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如释重负,他快步上前,想要搀扶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暗一。
暗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支撑,直接切入最核心的问题,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嘶吼、厮杀、奔跑和极度的紧张而沙哑不堪,如同砂纸摩擦:“小姐怎么样?” 他的目光急切地、近乎贪婪地越过阿木,投向沙丘后方那一片相对背风的阴影,心脏高高悬起。
“小姐一直昏迷着,没有醒来,但呼吸还算平稳,就是……就是身上烫得厉害,像是在烧着一团不灭的火,喂下去的水很快就被蒸干了。”阿木的声音瞬间低沉下去,充满了化不开的担忧,他顿了顿,脸上掠过巨大的、无法掩饰的痛楚,声音更加低沉,几乎微不可闻,带着沉重的悲伤,“我们……扎格和另外两个兄弟……为了引开一小股绕到后面试图包抄、切断我们退路的狡猾追兵……主动暴露了自己……没能……没能回来……”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虎目含泪,紧紧攥住了拳头。
暗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力大无穷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揉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尖锐到极致的痛楚。他沉默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重重地、充满了无言力量地拍了拍阿木那同样布满伤痕、灰尘和已经干涸血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牺牲,从来都是这般沉重而无奈,如同烙印,刻在生者的心头。他快步绕过沙丘,视线立刻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地捕捉到了那个被妥善安置在一处相对背风、沙地较为柔软的凹陷处、被厚实毛毡紧紧包裹着的纤弱身影。
凤九歌身上盖着从死去骆驼身上取下的、最厚实的一块毛毡,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透明琉璃般易碎的侧脸。一名幸存的、手臂缠着绷带的护卫正蹲在一旁,用所剩不多的、珍贵如金的清水浸湿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巾,动作极其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易碎的绝世珍宝,正轻轻地、一遍遍地擦拭着她那滚烫的额头和纤细脆弱的脖颈,试图用这微薄的清凉,为她降低一些那骇人的体温。
暗一几步抢上前,蹲下身,先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持续、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气息拂过指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半分,但那气息的灼热依旧让他心惊。他又轻轻搭上她的手腕,指尖感受着她那比常人快了许多、也虚弱紊乱了许多的脉搏跳动。还好,虽然紊乱而无力,如同乱麻,但总算还在顽强地、不屈地跳动着,证明着生命的坚韧。他仔细地、近乎一寸寸地检查了一下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颈,除了之前过度使用系统导致的极度虚弱、失明以及高烧,并没有增添新的、明显的外伤,这才从心底真正松了口气,那股一直紧绷着、支撑他战斗、奔跑和做出冷酷决断的气力,仿佛瞬间泄去了一半,让他几乎要虚脱倒地,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他默默地从那名护卫手中接过布巾和水囊,用眼神示意对方去休息。他亲自用清水重新浸湿布巾,拧到半干,然后动作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不知疲倦地擦拭着凤九歌滚烫的额头、太阳穴、失去血色的脸颊和纤细的脖颈,试图用这微薄的清凉,为她降低一些那骇人的体温,带去一丝微不足道的舒适。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充满了一种与他刚毅冷峻外表、染血身躯截然不符的、近乎虔诚的温柔与专注,仿佛手下触碰的不是肌肤,而是世间最脆弱、最易碎、最需要精心呵护的琉璃艺术品。看着她依旧紧紧闭合的双眸,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如同蝶翼般的阴影,微微颤动着,听着她唇间偶尔溢出的、带着痛苦与恐惧的细微呻吟与模糊呓语,他的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反复炙烤,焦灼、疼痛、怜惜……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撕下自己内衫仅存的、相对干净柔软的布料,就着所剩无几的清水,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自己身上几处较深、仍在缓缓渗血的伤口,那冰冷的清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那伤口是长在别人身上,与他无关。他咬开那个小瓷瓶的木塞,将里面珍贵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粉末状金疮药,均匀地、毫不吝啬地洒在伤口上。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更加尖锐、如同火焰灼烧般的剧痛,让他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依旧面不改色。他用布条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动作熟练而迅速,仿佛经历过无数次。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到凤九歌的身边,将她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柔软无骨的手,小心翼翼地、完全地包裹在自己那双粗糙、布满厚茧与新旧伤痕却异常温暖、稳定的手掌中,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驱散她指尖那令人心悸的冰冷,传递过去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比坚定、不容置疑的力量与信念。
“小姐……坚持住……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一定会……”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低哑而温柔的声音呢喃着,像是在对她做出郑重的、需要用生命去履行的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下不容违背的、支撑着他走下去的誓言。“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绝不会……”
夜色,愈发深沉寒冷,如同凝固的墨块。戈壁的夜风,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不知疲倦地、凄厉地刮过一座座沉默的沙丘,带来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幸存的护卫们默默地围坐在一起,轮流担任警戒,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无边的黑暗,其余人则抓紧这宝贵的、用同伴生命换来的时机休息,尽可能地恢复一点几乎耗尽的体力。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失去同伴的深切痛苦、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暗一始终没有合眼,他就那样静静地、如同亘古存在的、守护着某种神圣之物的磐石般守在凤九歌身边,警惕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雷达,不断扫视着周围黑暗中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动静与异常声响。同时,他那远超常人的感知,也分出了一丝,若有若无地、顽强地维系着那仅存的、微妙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心跳共享】链接,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她那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命律动,仿佛那是这绝望黑夜中,唯一能支撑他坚持下去、给予他力量的源泉与光明。
而在凤九歌那一片混沌、黑暗、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无边恐惧的意识深渊之中,她也并非全然无知无觉,并非彻底沉沦。
无尽的、令人恐慌失措的黑暗如同最粘稠的、无法挣脱的沼泽,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吞噬着她的感官,让她想要挣扎,想要尖叫,想要逃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动弹不得分毫,如同被梦魇死死扼住了喉咙。身体内部,仿佛被点燃了一场无法熄灭、熊熊燃烧的炼狱之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带来难以忍受的干渴、撕裂般的痛苦和一阵阵虚弱的、仿佛要将她拖入永恒沉寂的眩晕。外界的厮杀声、兵刃碰撞的刺耳铿锵、垂死的惨嚎、以及暗一那冰冷而充满杀意、仿佛来自遥远战场的低喝……所有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厚重无比、不断波动扭曲的水幕,模糊而遥远地传入她混沌的感知,非但不能让她清醒,反而加剧了她潜意识里最深沉的恐惧和不安,如同噩梦中最恐怖、最无法醒来的篇章,反复上演。
然而,就在这片似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拖入永恒沉寂与虚无的绝对黑暗与混乱之中,竟有两道微弱却异常坚韧、如同钻石般不可摧毁的光芒,如同暴风雨夜那遥远海面上、穿透厚重铅云与惊涛骇浪的灯塔之光,顽强地指引着她,拉扯着她,不让她那缕摇曳的意识之火彻底熄灭,坠入无尽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道光芒,来自于那个宽阔、坚实、温暖得如同避风港湾的脊梁。即使在深度昏迷之中,她残存的、散布在身体每一个角落的潜意识也能模糊地、却无比真实地感觉到,有一个人,正背负着她,在无尽的颠簸、险恶的环境和致命的危机中,一步一个脚印,艰难而坚定地、不屈不挠地前行。那人的步伐虽然因为沉重的伤势和极致的疲惫而显得有些踉跄、虚浮,却始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意志,仿佛任何困难都无法让他停下;那人的体温,透过彼此不算厚重的衣物和包裹的毛毡,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驱散了一丝她骨髓里弥漫的、属于死亡的冰冷寒意;那人沉稳而有力的、如同战鼓般的心跳,一声声,清晰地、有节奏地敲打在她的背上,透过紧密的接触,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无比心安的力量感、安全感与绝对的可靠。她知道,那是暗一。是那个曾经奉萧无痕之命监视她、冷漠而专业、如同工具般的暗卫,如今却一次又一次,用他的忠诚、他的鲜血、他沉默的守护乃至他随时准备付出的生命,在守护着她,践行着他的诺言。这份无声的、沉重的、不惜一切的守护,如同温暖而纯净的生命甘泉,缓缓流入她几近干涸龟裂、被悔恨与痛苦占据的心田,给了她在无边黑暗与极致痛苦中,继续挣扎、继续坚持下去、与命运抗争的一丝勇气、力量与理由。
而另一道,更加微弱、缥缈,却仿佛源自灵魂本源、与她性命交缠的光芒,则来自于她灵魂深处那根无形的、却无比坚韧、似乎任何力量都无法彻底斩断的奇妙丝线——【心跳共享】。尽管因果镜系统因为能量过度透支、核心受损而陷入了深度的、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漫长休眠,所有的预知、扫描、分析等高级功能都已关闭,陷入沉寂,但这由系统最核心能量与她和萧无痕之间那特殊而复杂、纠缠了两世的爱恨情仇所共同构筑的灵魂链接,却并未随着系统的沉睡而完全断绝,依旧保持着最基础的、微弱的连接。
在暗一与北戎士兵浴血搏杀,生死悬于一线,刀锋几乎贴着皮肤划过的惊险瞬间;在那名军官的弯刀带着恶风,险些劈中他的头颅,他于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全部潜力、以命相搏完成反杀、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凤九歌在昏迷的深处,她那颗被高烧折磨得脆弱不堪、仿佛随时会停止跳动的心脏,会不受控制地、清晰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同步悸动和紧缩!仿佛她并非躺在相对安全的(尽管危机四伏)后方,而是亲身置身于那血腥惨烈、命悬一线的战场中心,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致命的危险扑面而来、那搏命一刻的极致决绝与那斩杀敌人后瞬间的冰冷与空虚!这种跨越了物理距离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感同身受,让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惨烈的突围之战。
更奇异的是,透过这条变得极其微弱、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灵魂链接,她还能隐约地、模糊地、如同接收不良的信号般感知到,另一股更加遥远、仿佛来自天涯海角、隔着千山万水,却更加磅礴、更加汹涌激烈、如同海啸般澎湃浩瀚的情绪波动,正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电台般顽强地传来!
那是……萧无痕!
她“看”不到任何具体的景象,眼前依旧是无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但她却能凭借灵魂相融的直觉“感觉”到——那是一片如何的尸山血海!是金戈铁马疯狂碰撞、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咆哮!是巍峨城池在烈焰与无数刀兵疯狂冲击下即将倾覆的危殆与摇摇欲坠!是烈火焚天、映红整个夜空的炽热、毁灭与疯狂!是……一种被强行压抑到极致、却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在他胸腔中汹涌奔腾、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对家国命运的忧思、刻骨铭心的担忧(是对她吗?)以及一种……仿佛要毁天灭地、让一切敌人为她陪葬的、近乎疯狂的杀意与恐惧(是害怕失去她吗?)!
(是京城!是二皇子发动的政变!他正在京城,经历着远比她这里更加惨烈、更加宏大、更加决定天下命运的战斗!他在担心她!他……在害怕失去她!这个认知,如同本能般从灵魂深处涌现!)
这个如同本能般涌现的、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一道裹挟着无尽光与热、足以驱散部分黑暗的九天惊雷,在她混沌一片、几乎要被黑暗与痛苦彻底吞噬的意识海中轰然炸开!她甚至能模糊地“听”到,或者说感受到,他那向来沉稳如山岳、仿佛天塌地陷也不会紊乱的心跳,在遥远的某一刻,因为某种极致的愤怒(是得知了她遇险的消息?还是政变遇到了棘手的阻碍?)、或是收到某个关于她的坏消息而引发的、无法抑制的恐惧,骤然失去了平日的节奏,疯狂地、失控地加速搏动,如同濒临极限、即将炸裂的战鼓,咚咚咚地擂响,震得她与之共享的灵魂都在随之剧烈地颤抖、共鸣!
是他!是那个她前世亏欠良多、误解至深、今生被他恨之入骨、百般折磨却又让她魂牵梦萦、无法放下、刻骨铭心的萧无痕!他此刻,正在遥远的、权力漩涡中心的京城,为了他们共同的命运、为了这天下苍生的归属、或许……也为了她,而在尸山血海中浴血奋战!他……在如此激烈、如此关键的战况中,竟然还在分神念着她!这份跨越了千山万水、穿透了血火战场、无视了时空阻隔的强烈而复杂的情感冲击,如同最猛烈、最有效的强心剂,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暖而强大的力量,狠狠地注入她濒临崩溃、几乎要放弃挣扎的意志深处!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她绝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如同蝼蚁般放弃!她还有太多未赎清的罪孽,太多未报答的恩情(祖母、养父、小桃、暗一……),太多未了结的因果与缠绕心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她还要亲口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那双深邃如星海、承载了太多痛苦与复杂的眼眸,对他说一声迟来的、发自肺腑的……对不起!她还要亲眼看着他,平安无恙,看着他达成所愿,看着他君临天下!她还要亲手揭开苏清婉的所有伪装,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求生的欲望,对未来的期盼,对那个人的牵挂,对身边守护者的责任,从未像此刻这般,如同被浇灌了滚烫燃油的熊熊烈焰,在她心中猛烈地、不可阻挡地升腾而起!燃烧着她最后的力量!她开始用尽残存的、散布在身体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中的所有力气,拼命地与体内肆虐的病魔和高烧抗争,与吞噬她光明的无边黑暗抗争,与那仿佛要将她拖入永恒沉睡的极致虚弱与疲惫抗争!她的意志,如同一根被拉伸到极致、却始终不肯断裂的弦,在黑暗的深渊中发出了不屈的铮鸣!
时间,在这极致的痛苦、坚韧的等待、无声的抗争与沉重的悲伤中,一分一秒,缓慢而沉重地流逝着,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东方的天际,那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墨锭般的黑色,终于被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羞涩少女脸庞上初绽的粉红般的鱼肚白,小心翼翼地、顽强地撬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最令人绝望的时刻,正在一点点地被这微弱却坚定、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光明驱散,如同冰雪消融。
一直紧紧握着凤九歌那只冰凉小手、仿佛要通过这接触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信念与温度都毫无保留传递过去的暗一,全身心都系于掌心那微弱的触感与那根维系着生死的灵魂丝线之上。忽然,他敏锐地、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中那一直柔软无力、任由他握着、仿佛没有生命的人偶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却让暗一浑身猛地一震!心脏在刹那间仿佛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惊喜与不敢置信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神圣殿堂中看到了神迹降临,一瞬不瞬地、死死地凝视着凤九歌那张苍白而安静的脸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只见她那长而卷翘、如同脆弱蝶翼般的睫毛,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积蓄着破茧而出、冲破黑暗的力量。一下,两下……最终,在她努力了数次、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之后,那一直沉重闭合着、如同被封印的眼睑,终于艰难地、带着无比的滞涩感与挣扎,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却足以照亮暗一整个世界的缝隙!
暗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这刚刚苏醒的、脆弱不堪的灵魂。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期盼与恐惧交织而成的、剧烈的颤抖,轻声呼唤,如同耳语:“小……小姐?您……您能听见我吗?能看到我吗?”
凤九歌的视野,依旧是一片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重而布满水汽、不断晃动扭曲的毛玻璃,眼前的一切都是朦胧的、晃动的光影和模糊不清的色块轮廓,失去了清晰的边界。她努力地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这片恼人的、阻碍她看清这个世界的迷雾,让视线变得清晰,但眼前的世界,依旧像是被打碎后又被人勉强粘合起来的琉璃,色彩黯淡失真,形状难以辨认,如同一个荒诞的、不真实的梦境。
但是……不再是那片令人窒息、绝望、吞噬一切感官与希望的、纯粹的、永恒的、没有尽头的黑暗了!
光……她看到了光!虽然模糊不清,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但那确实是真实不虚的、代表着黎明到来、生机与希望的熹微晨光!那光芒,如同最温柔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她久违的视觉神经!
她的视力……真的开始在恢复了!系统透支带来的恐怖反噬,并非不可逆转!
这个清晰无比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认知,让她那饱受折磨、几乎枯竭的心田,瞬间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劫后余生的激动、无法抑制的委屈以及恍如隔世般恍惚的洪流,眼眶瞬间就变得滚烫而湿润,积蓄已久的泪水,险些就要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依旧有些僵硬、不太听使唤的眼珠,凭借着这模糊不堪的视线和残存的感觉,急切地、努力地寻找着那个从始至终、一直坚定地、不离不弃地守护在她身边、给她带来温暖与安心的身影。最终,她那模糊而迷茫的目光,穿透眼前晃动的、扭曲的光影,艰难地、却无比准确地定格在了眼前那个半跪着的、虽然轮廓模糊却散发着异常坚定、可靠和令人心安气息的身影上。尽管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细节,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染着暗色(是血吗?)的坚毅轮廓,但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那道灼热得仿佛能烫伤灵魂、充满了无尽担忧、关切与如释重负的视线,正牢牢地、紧紧地锁定在自己身上;她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而令人无比安心的、混合着淡淡血腥气、男子汗液与戈壁沙尘的、充满了生命力量与战斗气息的味道,如同最有效的安定剂。
是暗一。果然是他。一直是他。
她的嘴唇无力地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反复磨过,火烧火燎地疼痛,尝试了几次,却只能发出一些微弱得如同游丝般、几乎消散在风中的气音。
暗一立刻将耳朵凑近她那毫无血色的、干裂的唇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依旧带着高热的、微弱的气息拂过耳廓。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小心翼翼,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扰了这刚刚苏醒的、脆弱不堪的灵魂,惊散了这来之不易的希望:“小姐,您想说什么?我在。我一直都在。慢慢说,不着急。”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与激动。
“……暗……一……”她极其艰难地、几乎是用尽了此刻全身的、刚刚汇聚起来的一丝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两个模糊不清、却重逾千斤、承载了太多感激与依赖的字音。然后,她那模糊的、努力聚焦的视线,努力地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他胸前、手臂上那些被血色浸染、显得格外刺目惊心的模糊布条上。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丝光明、依旧带着茫然与虚弱的眸子里,瞬间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愧疚,有发自肺腑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激,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汇聚成了一句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与沙哑的问话:“……你……你的伤……怎么样了……严重吗……”
暗一的身体如同被一道无形的、蕴含着万钧之力的惊雷狠狠劈中,猛地剧烈一僵!心头如同被最滚烫的岩浆猝不及防地、毫无保留地浇灌而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酸楚、无法承受的感动、汹涌澎湃几乎要决堤的热流以及一种将他紧紧包裹的暖意,瞬间冲垮了他苦苦维持的所有冷静、自制与情感堤防!她……她刚刚从那样深度的昏迷和失明的恐怖中苏醒过来,视力都还未恢复,眼前一片模糊,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连说话都如此费力,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生死劫难、目睹了同伴的牺牲之后,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竟然……竟然是关心他这一身在他看来无足轻重、早已习惯的伤势?!这份下意识的、发自内心的关切,如同最温暖的光,瞬间照亮了他心中因杀戮和牺牲而变得冰冷阴暗的角落!
他猛地低下头,用力之猛几乎要折断自己的脖颈,只为掩饰住那瞬间不受控制泛红、发热、涌上湿意的眼眶,以及在其中汹涌盘旋、几乎要决堤而出的、复杂到极点的情感。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变了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行压抑的哽咽与鼻音:“属下……属下真的没事。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皮外伤,习惯了,不……不碍事的,您不必担心。”他更加用力地、近乎固执地、紧紧握住了掌中那只冰凉的小手,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不容分离的接触,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信念、忠诚与蓬勃的生命力都毫无保留地、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小姐,您感觉怎么样?眼睛……能看见东西了吗?能看到多少?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凤九歌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怕他过于担心,努力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艰难地回答道:“……模糊……很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晃动的纱……什么也看不清……但,有光……能看到光了……不再是……全黑的……” 她停顿了一下,艰难地积攒着因为说话而再次消耗的、所剩无几的力气,模糊的目光努力地扫过周围或坐或卧、个个带伤、脸上写满疲惫与关切望着她的护卫们,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沉甸甸的感激与浓得化不开的愧疚,“……辛苦……辛苦你们了……大家……谢谢……对不起……”
就在这时,负责在前方高处担任警戒和探路任务的斥候,连滚带爬、神色惊惶中带着一丝发现重大情况的急切,从沙丘顶上滑了下来,脸上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发现重要情报的振奋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他快步冲到暗一和凤九歌面前,甚至来不及平复如同鼓风机般急促的呼吸,便压低声音,用带着明显颤抖的语调急促地禀报道:“头儿!小姐!前方……前方大约五里外,属下发现了一小片绿洲!是真的绿洲!有……有水源!属下亲眼看到了水面的反光,在朝阳下很亮,绝不会错!而且面积似乎不小!”
这个消息,如同在干涸濒死、喉咙冒烟的沙漠旅人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希望之湖!瞬间让所有幸存者那几乎熄灭的心火,猛地重新燃烧起来,眼中迸发出渴望的光芒!绿洲!意味着生命之源的水!意味着可能的食物补充(棕榈果?)!意味着短暂的、宝贵的休整和恢复体力的机会!意味着活下去的生机!
然而,斥候脸上那丝毫没有减少的惊惶和紧接着吐出的话语,却像是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下,让所有人刚刚升腾起的希望之火,瞬间摇曳欲灭,再次沉入了冰冷而现实的谷底:“但是……但是绿洲附近,发现了大量新鲜的马蹄印和人的脚印!非常杂乱,数量很多!看那些脚印的制式、深浅以及遗落在地上的几件小玩意儿和一块破碎的衣角……很像是……是‘新月’组织那些阴魂不散的杂碎惯用的东西和衣料!他们人数不少,估计至少是我们现在人数的两倍以上!而且……而且他们似乎正在护送着一个穿着极其华贵、料子在晨光下会反光、脸上戴着精致白色面纱的女子,朝着禁地的方向去了!看那女子的身形、走路的姿态(虽然隔着远,但那种姿态属下记得!)以及周围的排场和护卫对她的恭敬程度……极有可能……就是苏清婉那个毒妇!”
苏清婉!
这个名字,如同一条淬了剧毒、带着无数冰冷倒刺的诅咒长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精准地抽打在凤九歌刚刚苏醒、依旧脆弱不堪、如同琉璃般易碎的心上!也让蹲在一旁的暗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锋,周身刚刚因她苏醒而稍有缓和的气息,再次变得冰冷而充满戒备,杀意隐隐浮动!
刚刚才从北戎追兵的生死搏杀中险死还生,付出了惨重代价才得以脱身;视力才刚刚开始恢复,依旧模糊不清,如同雾里看花,孱弱不堪;队伍伤亡过半,人人带伤,体力与精神都已然濒临极限,人困马乏(虽然马匹几乎损失殆尽)……而他们最危险的死敌,那个如同附骨之疽、阴魂不散、手段狠辣的苏清婉,却似乎早已算计好了一切,竟然抢先一步,并且目标明确、排场不小、护卫森严地,朝着他们此行所要寻找的、关乎前世今生无数秘密、可能隐藏着龙脉与复生禁术的禁地而去!她要去那里做什么?她又知道多少?
前路,是象征着希望与生机,却又危机四伏、强敌环伺的绿洲。
后方,是可能随时会循着痕迹追杀而来的、凶残的北戎士兵(或许还有二皇子的爪牙)。
而他们此刻,已然是一支伤痕累累、疲惫到了极点、几乎弹尽粮绝的残兵。
凤九歌用力地眨了眨依旧模糊不清、需要努力聚焦的双眼,努力地望向身旁暗一那虽然轮廓模糊、却仿佛山岳般坚毅而可靠的染血身影。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坚实的身躯,更穿透了眼前无尽起伏的沙丘,投向了那未知的、充满了更多阴谋、杀机与未知命运的、危机四伏的前方。她那被暗一紧紧握在掌中的、冰凉的手指,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一切力气,微微地、却无比坚定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收紧,反握住了他那布满厚茧、温暖而有力、给予她无限支撑的手。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