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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广场之上,那支通体漆黑、无声无息的夺命冷箭,如同暗夜中蛰伏已久的毒蛇,在所有人都以为风暴平息、心神稍懈的刹那,发出了致命一击!它瞄准的,是凤九歌毫无防护、白皙脆弱的咽喉!

箭速太快!太刁!太毒!

快到连一直全神戒备、如同磐石般守护在凤九歌身前的萧无痕,在挥剑斩落先前数箭、体内气血尚未平复之际,也只能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战斗本能,再次强行扭转身形,挥剑格挡!

“铿——!”

刺耳欲裂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在剑刃与那诡异黑色箭镞碰撞处激烈迸射!

那黑色小箭不知以何种阴毒材质打造,坚硬异常,竟未被萧无痕灌注了磅礴内力的长剑彻底斩断,只是被那沛然巨力狠狠砸偏了方向,“嗖”地一声,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凤九歌的颈侧肌肤掠过!

几缕被锐利箭风割断的青丝,悠悠飘落,如同她此刻骤然悬起的心。

凤九歌只觉得颈侧一凉,随即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紧接着是一种迅速蔓延的麻痹感。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指尖触及一道细微的划痕,渗出的血珠竟是诡异的暗红色,在阳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伤口周围的肌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青黑之色!箭上有毒!而且是极为阴寒猛烈的剧毒!

“九歌!”萧无痕目眦欲裂,看到她颈侧那抹刺眼的青黑,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无边的恐慌与暴怒瞬间淹没了他!他狂吼一声,不顾体内因强行连续运功而翻腾逆冲的气血,身形如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瞬间便已掠至凤九歌身边,一把将她紧紧护在身后,用自己的伟岸身躯构筑成最后一道壁垒。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的杀意,冰冷彻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棱,将这片天地都冻结!

“拿下她!要活的!朕要亲手剐了她!”萧无痕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炼狱,带着碾碎灵魂的暴怒,指向那个已被谢云舟奇特飞镖击中腿弯、正被数名暗影卫死死按倒在地的伪装“老妪”。盛怒之下,他甚至脱口而出了唯有帝王才能使用的自称“朕”,彰显着他此刻滔天的怒火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然而,他的怒吼声还未完全落下,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咻!咻!咻!”

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广场另外几个意想不到的、甚至靠近禁军队伍的角落,再次激射出数支淬毒的弩箭!目标不再仅仅是凤九歌,更是分袭因护住凤九歌而空门大露的萧无痕、以及台上那几位作为见证、德高望重的皇室老臣!

这显然是苏清婉及其同党精心策划的、一环扣一环的连环杀局!即便真假已辨,即便大势已去,他们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制造最大的混乱,拖更多重要人物下水,甚至企图弑杀皇亲,将这滔天罪责彻底嫁祸给凤九歌,让她百口莫辩!

“保护王爷!保护公主!保护诸位大人!”

台下瞬间再次陷入极度的混乱!刚刚平息些许的百姓再次惊恐尖叫,如同无头苍蝇般互相推搡践踏,禁军士兵声嘶力竭地呼喝着,拼命维持秩序,刀鞘挥舞,却难以遏制这恐慌的浪潮。

就在这千钧一发、危机如同暴雨般倾泻而至之际——

一道青色的身影,比思维更快!比闪电更疾!

一直密切关注着台上动向、如同蛰伏猎豹般的谢云舟,在第一批冷箭射出时已然警觉,全身肌肉早已绷紧。当这第二轮、目标更为分散恶毒的箭雨袭来时,他清隽的脸上寒霜密布,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眸子,此刻锐利如最精准的手术刀,冰冷地捕捉到了每一支箭的轨迹、速度与落点!

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在腰间看似随意地一抹,修长指缝间已悄然夹满了数十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特制银针!只见他手腕猛地一抖,体内精纯的内力如同江河奔涌,瞬间灌注于银针之上,那些细小的银针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与意志,化作一片密集而致命的蓝色光雨,迎着那数支撕裂空气的淬毒弩箭,精准无比地激射而出!

“叮叮叮叮——!”

一连串清脆密集、如同冰雹砸落玉盘的撞击声,急促地响起,几乎连成一片!

谢云舟的银针,后发先至,精准得令人瞠目结舌地击打在每一支弩箭的箭镞尖端、或是箭杆受力最薄弱的七寸之处!力道之巧,角度之妙,堪称鬼斧神工,妙到毫巅!

大部分弩箭被银针携带的阴柔巧劲直接打偏了方向,歪歪斜斜地失去了准头,“夺夺”地射入了高台厚重的木板或是空无一人的地面。其中一支速度最快、直取那位须发皆白老王爷面门的弩箭,更是被三枚银针呈“品”字形同时击中箭镞,竟在空中硬生生调转了方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噗”地一声,反而将以诡异弧度,将远处一名正欲再次张弓瞄准的死士喉咙瞬间射穿!那死士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捂着喷血的喉咙,缓缓倒地。

然而,刺客的弩箭毕竟势大力沉,数量又多,覆盖范围极广,谢云舟的银针虽精妙绝伦,却也无法在瞬间全然顾及所有角度。仍有两支计算好了提前量、角度最为刁钻狠毒、速度也最快的弩箭,如同漏网之鱼,突破了银针编织的拦截网,一支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取凤九歌因惊愕而微微露出的心口,另一支,则阴险地射向了因将凤九歌完全护在怀中而整个后背空门大露的萧无痕的后背心!

“小心!”

“王爷!”

台下,惊呼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绝望。

萧无痕感知到背后那熟悉的、冰冷刺骨的恶风袭来,若在平时全盛状态,他自可轻松避开或挥剑格挡。但此刻,他正全神贯注、毫无保留地将凤九歌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构筑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血肉防线!若他此刻闪避,那支射向凤九歌心口的毒箭,便会毫无阻碍地、精准地穿透她单薄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萧无痕的脑中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最直接、也是最惨烈的决断!

他猛地将凤九歌往自己怀里更深地、几乎要揉碎般的一带,同时体内雄浑刚猛的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不顾经络的灼痛,尽数强行凝聚于后背肩胛骨之间的区域,肌肉瞬间绷紧如百炼精钢,竟是要以血肉之躯,去硬撼那支淬了剧毒的夺命冷箭!

“不——!不要!”凤九歌被他紧紧箍在怀中,脸颊被迫贴着他冰冷坚硬的银甲胸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瞬间绷紧如铁、微微颤抖的肌肉和那毫无保留、决绝到令人心碎的守护之意。她瞳孔骤缩,心中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想要挣脱,想要推开他,却被他那钢铁般的手臂禁锢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射向他的后背!

就在这万分危急、眼看就要血溅五步的关头,谢云舟再次动了!他的反应快到了人体的极限!

他掷出漫天银针的左手还未完全收回,右手已闪电般摘下一直背在身后的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的藤制药囊,用尽全力,挟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射向凤九歌心口的那支箭掷去!

“嘭!”

一声闷响!药囊准确地、沉重地撞上了那支毒箭的箭杆中部,蕴含的巧劲内力将其砸得猛地一偏,箭头险之又险地擦着凤九歌的左上臂外侧飞过,锋利的箭镞瞬间划破了她的衣袖和皮肉,带起一溜殷红的血花,火辣辣的疼痛传来,虽也受伤见血,却远非心脏被洞穿的致命伤害!

但,也就在谢云舟掷出药囊、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这电光火石之间,那支射向萧无痕后背的毒箭,已然近在咫尺!箭尖那点幽蓝的寒光,在谢云舟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放大!他再想救援,已然不及!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噗嗤——!”

一声利器穿透金属甲片、撕裂血肉、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声响,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内力高深、或者离得足够近的人耳中!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萧无痕高大伟岸的身躯猛地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喉间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却依旧充满了巨大痛苦的闷哼。鲜血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但他环抱着凤九歌的手臂,却没有丝毫的松动,反而收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确保她的安全。

那支淬了“鸩羽泪”剧毒的弩箭,深深地、残忍地没入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离后心要害仅有寸许之遥!箭尾的黑色翎羽因巨大的冲击力而仍在剧烈地颤抖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殷红温热的鲜血,迅速从银甲被撕裂的破口处汩汩涌出,浸湿了他玄色的内衬衣衫,更有点点滴滴,如同红梅绽雪,溅落在他身前凤九歌那绯红如血的衣裙之上,晕开一片更深、更暗、触目惊心的色泽。

“无痕——!”凤九歌感觉到他身体的剧震,闻到那瞬间浓郁到刺鼻的血腥气,猛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因猝不及防的剧痛而微微收缩、瞳孔甚至有一瞬间涣散、却依旧凭借顽强意志死死锁定在她脸上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融入骨髓的守护和一丝……未能完全护她周全、让她依旧受伤的深深懊恼与自责。

她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烧红了的、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穿、反复搅动,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前世他饮下她亲手递上毒酒时那绝望而复杂的眼神,与眼前他为她挡箭、鲜血淋漓、强忍剧痛的模样,疯狂地交织、重叠、放大!无尽的悔恨、滔天的愤怒、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撕心裂肺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痛楚,如同毁天灭地的海啸般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我……没事。”萧无痕看着她瞬间煞白如纸、写满了极致惊恐与痛楚的小脸,强忍着肩背处传来的、如同被烙铁灼烧、又似被冰锥刺穿的钻心疼痛,以及那毒素沿着伤口迅速蔓延带来的麻痹与阴寒之感,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而嘴角却因牵动伤口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更加压抑沉重的抽气。他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大量细密的冷汗,顺着坚毅的脸颊线条滑落。

……

就在凤九歌因萧无痕重伤而心神剧震、痛彻心扉之际,异变再生!

或许是方才萧无痕为护她而剧烈动作产生的惯性,或许是那支冷箭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也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注定要在今日揭开这隐藏了二十年的真相——只听得“哐当”一声清脆而突兀的金属撞击声,那一直牢牢覆盖在萧无痕脸上、象征着冷漠、神秘、伤痕与过往的玄铁面具,竟在此时,被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角度奇特的流矢边缘精准地擦中了耳后的机括卡扣,猛地脱落,旋转着掉落在铺着猩红色毡毯的高台之上!

面具坠地,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在突然变得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刹那间,仿佛连时间和风都停止了流动。所有的喧嚣、混乱、惊呼,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敬畏与某种预感的目光,聚焦于那张终于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朗朗乾坤、炽烈阳光下的脸庞。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俊美得近乎凌厉、充满了男性侵略气息的脸庞。剑眉浓黑,斜飞入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鼻梁高挺如险峻的山峰,勾勒出刚毅的线条;薄唇紧抿,唇角天然带着一丝向下微弯的弧度,显得既冷硬又疏离。常年佩戴面具,使得他面具下的肌肤呈现出一种略显苍白的色泽,但与周边被边塞风沙和阳光淬炼成的古铜色肌肤形成了鲜明而奇异的对比,并无突兀之感,反而更添几分如同古希腊雕塑般、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质感。

然而,所有这些得天独厚的俊朗与威严,都被他左眼上那道疤痕,彻底地、残酷地颠覆了!

那道疤痕,自左边眉骨上方起始,斜斜向下,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凶悍地匍匐在他脸上,越过紧紧闭合、再也无法睁开的左眼眼皮,一直延伸到颧骨之上!它扭曲而凸起,破坏了整张脸近乎完美的和谐,却赋予了他一种混合着野性、煞气、悲怆与无尽故事的、极具冲击力和辨识度的男性魅力。疤痕的颜色比周围皮肤更深,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紫红色,显然已是陈年旧伤,但依旧能从那深刻的痕迹中,窥见当年受伤时的惨烈、凶险与足以致命的危机。

此刻,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直白地照射在那道疤痕之上,每一个凹凸不平的细节,每一丝褶皱与隐约可见的、当年为了保住眼睛和性命而进行缝合留下的、细密如针脚般的痕迹,都清晰无比地暴露在众人眼前——那是当年伤口极深,几乎触及颅骨,事后虽经神医竭力缝合抢救,保住了性命和眼窝,却依旧留下了这无法磨灭、伴随一生的印记。

凤九歌的目光,如同被最强大的磁石吸引,又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那道疤痕之上。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彻骨、遍布倒刺的巨手狠狠揪住,然后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骤停,血液逆流,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四肢冰冷麻木!

是他!真的是他!这道疤……这道她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被惊醒、愧疚与恐惧交织的疤!

前世新婚之夜,那混乱、绝望、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血色画面,如同挣脱了封印的凶兽,带着血腥与毁灭的气息,咆哮着冲入她的脑海,将她拖回那无尽的深渊!

满目刺眼的红,红烛,红帐,红绸……还有……他胸前被她用金簪刺出的、汩汩流淌、温热粘稠的鲜血!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被苏清婉精心伪造的、所谓他与外人勾结害死她父母的“铁证”刺激得彻底失去理智,是如何握着那支母亲留给她的、尖锐冰冷的金簪,如同疯魔般地质问他,嘶吼着,然后,在他试图靠近、眼中带着她当时根本无法理解的焦急与痛苦想要解释时,狠狠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被蒙蔽的滔天恨意,朝着他的心口刺去!

而他,当时明明可以轻易躲开,或者轻易制住毫无章法的她,但他没有。他只是用一种她当时读不懂的、混合着巨大的震惊、被背叛的痛苦、深切的失望乃至……一丝诡异解脱的眼神,深深地、绝望地看着她,不闪不避。

只是在最后一刻,或许是身体面对致命危险时本能的、微乎其微的反应,他微微偏了一下头。

就是这命运弄人的一偏,那原本直取心脏、绝无生还可能的金簪,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和她的恨意,狠狠地、残忍地划过了他的左眼区域……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金簪尖端划破皮肉、触及下方坚硬骨骼时那令人牙酸心悸的摩擦感,记得温热的鲜血如同泼墨般猛地溅到她脸上、唇上的粘稠触感和腥甜气息,记得他喉间发出的那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记得他左眼瞬间被涌出的鲜血糊住、却依旧透过血色死死盯着她的、那不敢置信的、最终归于一片死寂和彻底冰封的眼神……

那一簪,不仅在他脸上留下了这道永久的、丑陋的疤痕,夺走了他一只眼睛的光明,更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看似永远无法逾越的、由血海深仇和彻骨误会铸就的鸿沟。

可是……可是因果镜曾经展示的碎片:【前世大婚夜,她持簪疯狂刺向他,口中却喊着“为我父母报仇!”】……那画面中,她癫狂扭曲的眼神,他身后窗外一闪而过的、弓弩反射的冰冷寒光,以及苏清婉躲在暗处那计谋得逞的、阴冷的笑容……

误会!是彻头彻尾的、被人精心设计的误会!是苏清婉苦心积虑布下的、让她亲手毁掉自己幸福、毁掉这个或许深爱着她的男人、也毁掉他们所有人未来的毒计!

“呃啊……”剧烈的、仿佛要将头颅劈开的头痛猛地袭来,凤九歌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娇躯剧烈地一晃,踉跄了一下,几乎软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无数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疯狂地旋转、碰撞、切割着她的神经,与眼前这张带着深刻疤痕、写满了隐忍与痛楚的脸庞不断重叠、交织。

心痛!悔恨!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利刃,在她五脏六腑内疯狂地搅动、切割!比颈侧那阴寒毒伤带来的麻痹,比手臂琉璃化传来的刺骨寒意,更要痛苦千倍、万倍!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饶恕自己的、凌迟般的极刑!

是她!是她亲手在他脸上留下了这道永久的伤疤!是她亲手将那个曾经或许也会拥有明朗笑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如今这个冷峻、孤寂、背负着沉重过往、不得不以面具示人的镇北王!

泪水,毫无预兆地、如同决堤的江河般夺眶而出,汹涌澎湃,顺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面颊疯狂滑落,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萧无痕扶住她胳膊的、沾满他自己温热血迹的手背上,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萧无痕感觉到手背上那接连不断、滚烫灼人的湿意,高大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看着她泪眼朦胧、通红的美眸死死盯着自己脸上疤痕、那里面充满了无尽悔恨、痛苦、自责与仿佛要将他吞噬的悲伤眼神,那颗早已被前世冰封、被仇恨占据、变得冷硬如铁的心,像是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坚固的冰层发出“咔嚓咔嚓”不堪重负的、碎裂的声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脸,想要躲避她那仿佛能灼伤他灵魂的目光,想要弯腰拾起那掉落在地、象征着隐藏与隔绝的面具,重新遮挡住这道丑陋的、代表着他前世失败、愚蠢和屈辱的伤痕。这道疤,不仅毁了他的容貌,夺走了他一半的光明,更时刻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提醒着他那份错付的深情是何等可笑,提醒着他曾是何等的眼盲心瞎!

然而,就在他眸光微黯,下意识地想要退缩、重新武装起自己的瞬间——

“少主——!”

“是少主!真的是少主!苍天开眼啊!”

几声苍老、嘶哑,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仿佛压抑了二十年的激动、甚至带着泣血般哭腔的呐喊,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台下人群中炸响,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只见几位原本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佝偂的老者,此刻如同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力,如同疯魔了一般,奋力拨开混乱拥挤的人群,不顾一切地、跌跌撞撞地冲向高台!他们年纪看来都已不小,最小的也有五十开外,最大的那位更是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沟壑,步履都有些蹒跚,但此刻他们的速度却快得惊人,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如同青年般炽热、仿佛能燃烧一切的光芒,死死地、贪婪地、不敢置信地盯着萧无痕脸上那道疤痕,仿佛在凝视着失而复得的、比性命还要珍贵的稀世珍宝!

他们冲到高台之下,甚至来不及去寻找台阶,其中两位身手略显利落的老者直接手脚并用,略显狼狈却速度极快地爬了上来!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疑惑、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这几位老者齐刷刷地、朝着萧无痕的方向,推金山倒玉柱般,“噗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地!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叩击在左胸心脏的位置,行了一个古老而庄严、充满了铁血与誓死效忠气息的军礼!

那为首的、须发皆白、脸上带着风霜刻痕的老将,猛地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蜿蜒而下,声音因极致的激动与不敢置信而剧烈颤抖,带着泣血的哽咽和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的嘶哑:

“末将……末将萧怀安!参见少主!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老将军……老将军他在天有灵,终于……终于让末将等到了!等到您了!”他喊出“萧怀安”这个名字时,台下一些年纪较大的武将或熟知二十年前旧事的世家勋贵,顿时脸色大变,倒吸一口凉气!萧怀安!那可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对前朝太子忠心耿耿、武艺高强、最后却随着太子府一同覆灭于那场血火滔天之夜中的太子府侍卫统领!他竟还活着?!这消息简直石破天惊!

另一名脸上带着一道深刻刀疤、身材依旧魁梧雄壮的老者,也是虎目含泪,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激动:“绝不会错!这道‘忠诚之印’!这疤痕的走向、色泽、乃至其下骨骼的细微凹陷!唯有我萧氏一族,世代以心头血立誓、永世护卫太子血脉的死士,在遭遇必死之局、以身为盾替主挡下致命一击而重伤濒死后,伤口才会在愈后呈现出如此独特的形态!这是荣耀!是刻入我们骨髓灵魂的忠诚烙印!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守护誓言!少主……您……您这些年,受苦了!”他指着萧无痕左眼的疤痕,情绪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

第三位老者则猛地转向同样因这突如其来变故而怔住、泪痕未干的凤九歌,目光落在她颈后那虽然光芒已收敛内蕴、但那只展翅凤凰的清晰形态依旧烙印于肌肤之上的图腾,眼中爆发出无比的热忱、敬畏与终于得见曙光的狂喜,再次深深叩首,额头几乎触及地面:“还有公主殿下!颈后凤凰图腾显现,引动百鸟朝凤异象!您是我轩辕皇族正统唯一的继承人!是真正的凤鸣公主!末将等,蛰伏二十载,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如同暗夜中的孤魂,今日得见天日,得遇明主,死而无憾矣!”

“参见少主!参见公主殿下!”

“愿为少主与公主殿下效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随着这几位身份惊人的老将的跪拜与确认,台下人群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引燃了连锁反应!又接连有数十人从各个角落越众而出,他们有的作商贾打扮,有的像落魄江湖客,有的看起来是老实巴交的农夫,有的甚至就混在维持秩序的禁军队伍之中!此刻,他们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与沸腾的热血,纷纷朝着高台的方向,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右手叩心,齐声呐喊!声浪汇聚在一起,虽不及方才万民朝拜那般浩瀚无边,却更加凝聚,更加铁血,带着一股历经漫长岁月沉淀、矢志不渝、随时可以为信仰赴死的坚定!

这些,都是二十年前那场惊天宫变中,侥幸存活下来、却始终心怀前朝、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复辟机会的太子旧部与轩辕皇族忠臣遗孤!他们隐姓埋名,散于江湖朝野,如同一点点深埋于地下的火种,默默燃烧,忍受着孤独与煎熬,只待那真正的凤凰涅盘、真龙现身之时,便毅然决然地破土而出,燎原而起!

萧无痕看着台下跪倒一片、许多甚至只能从眉宇间依稀辨认出当年轮廓的旧部,看着他们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激动泪水、历经风霜却依旧炽热的赤诚、以及那誓死效忠的决然,饶是他心性坚韧如铁,早已习惯了压抑情感,此刻也不禁心潮澎湃,喉头哽咽,一股酸涩的热流直冲眼眶。这些,都是看着他长大、曾与他父亲并肩作战、誓死追随的叔伯辈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肩背伤口因情绪激动而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以及那“鸩羽泪”毒素蔓延带来的阴冷麻痹之感。他没有先去拾起那掉落的面具,没有再去遮挡那道被视为“耻辱”的疤痕,而是缓缓地、坚定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踏出的是他隐藏了二十年的真实身份,踏出的是他必须肩负起的、沉甸甸如山的责任与使命!踏出的是他对过往的直面与接纳!

他目光如炬,如同翱翔九天的雄鹰,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位激动跪地的旧部,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神色复杂的文武百官,扫过渐渐从混乱中安静下来、屏息凝视着这历史性一幕的万千百姓,最后,那深沉的目光,落在了身边泪痕未干、正用充满了愧疚、心痛与担忧的眸子望着他肩上箭伤的凤九歌脸上。

他的声音,因受伤失血而略显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此疤——”他抬手指向自己左眼那道狰狞而深刻的伤痕,声音沉痛而铿锵,带着一种直面过往最惨烈伤痛的、令人动容的勇气,“非她之过!”

他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目光再次扫视全场,最终无比清晰地定格在凤九歌那双盈满水光、写满了无尽愧疚与痛楚的眸子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将所有罪责一肩扛起的决绝:“此乃我萧无痕!身为前朝太子遗孤,身为轩辕皇族守护者后裔,未能及时识破奸佞诡计,未能护佑公主周全,致使皇室蒙尘,忠良喋血之——耻!!!”

“耻辱”二字,他几乎是倾尽了全身的力气,从胸腔深处嘶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自责、悲愤与二十年来压抑的痛苦,在广场上空隆隆回荡,震得人耳膜发聩,心灵震颤!

这一刻,他将所有的过错,所有的责任,都毫不犹豫地揽在了自己身上!他用最惨烈、最直白的方式,洗刷了凤九歌前世那“一簪之仇”的嫌疑与沉重罪孽感,将她从那份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愧疚与痛苦中,彻底地、有力地解脱出来!他是在告诉所有人,更是用尽力气告诉凤九歌:错的不是你,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当年的无能,才导致了这一切!

凤九歌的泪水,再次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疯狂涌出,模糊了视线。她明白他的用意,这份沉甸甸的、不惜自污以维护她的情意,让她心中的悔恨与痛楚,交织着难以言喻的震撼、感动与酸涩,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的心防彻底冲垮,将她吞噬。

萧无痕说完,猛地转过头,不再看她那梨花带雨、令他心碎又心动的模样,仿佛怕多看一眼,就会动摇自己此刻必须坚如磐石、引领大局的意志。他望向台下群情激昂、等待着他指令的旧部与越来越多被感染的百姓,声音恢复了那种属于镇北王的、杀伐决断的冷厉与威严:

“今日,我萧无痕,以萧氏血脉、前朝太子遗孤之名在此立誓:必倾尽所有,辅佐凤鸣公主,光复轩辕正统,肃清朝堂奸佞,荡平天下不公,还这神州大地一个朗朗乾坤,告慰我父皇母妃、以及所有为此牺牲的忠魂在天之灵!”

“凡愿追随者,拿起你们的武器,挺起你们的脊梁!凡有阻挠者——”他眸光一寒,如同出鞘的、饮血无数的绝世神兵,带着碾碎一切障碍的冰冷杀意,“皆为我敌,杀无赦!”

“愿追随少主!愿追随公主!”

“光复正统!肃清奸佞!荡平天下!”

台下,旧部与那些被神迹、被萧无痕气势、被这铁血誓言所感染的热血百姓、部分早已对现状不满的禁军士兵,纷纷振臂高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霄!一股无形的、磅礴的、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正在这皇城广场之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凝聚、壮大!

……

就在这群情激昂、身份昭告、大势初定之际,凤九歌却猛地从那份混杂着无尽悔恨、震撼感动与撕心裂肺的复杂心绪中挣脱出来。她的目光,死死地、焦急地锁定在萧无痕肩背上那支仍在微微颤动、周围鲜血不断涌出、将银甲和衣袍染成深褐色的弩箭上,以及他因失血过多和毒素侵蚀而渐渐失去血色、甚至泛起一丝青白的嘴唇。

“你的伤!”她声音带着剧烈哭泣后的沙哑与颤抖,一把紧紧抓住萧无痕未受伤的右臂,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倒下,“谢云舟!谢云舟你快过来!快救他!”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度,朝着台下正指挥暗影卫清场、控制局面的谢云舟焦急地喊道,完全顾不上自己颈侧那同样泛着青黑的细微伤口和手臂处因情绪剧烈波动而不断传来的、琉璃化加剧的刺骨寒意与剧痛。

谢云舟早已在控制住那名伪装老妪的顶尖刺客后,便第一时间飞身掠上高台。此刻听到凤九歌带着哭腔的急切呼喊,他立刻上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先是快速看了一眼凤九歌颈侧的伤口,眉头紧锁,随即目光便完全聚焦在萧无痕后背那支触目惊心的毒箭上。

“别动!小心箭上有倒刺!”谢云舟按住想要不顾一切去查看萧无痕伤势的凤九歌,语速极快却清晰地低喝道,“他中的是‘鸩羽泪’,毒性阴寒猛烈,诡谲异常,需立刻处理,否则一旦侵入心脉,大罗金仙难救!你先顾好自己,你颈侧的毒也需要立刻清理!”说着,他指尖已如同变戏法般出现了数枚长长的、闪烁着寒光的银针,出手如电,精准无比地刺入萧无痕伤口周围的几处关键大穴,暂时封住主要血脉,最大限度地减缓毒素顺着血液蔓延的速度和血液的流失。

然而,就在谢云舟凝神静气,准备进一步检查箭伤深度、判断是否伤及主要筋络,以便决定如何拔箭之时,凤九歌却猛地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萧无痕的伤,是为她而受!这“鸩羽泪”的毒性,光听名字就让她心惊胆战,魂飞魄散!她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不能再让他因她而承受更多的痛苦和致命的危险!哪怕……哪怕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哪怕要再次透支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生命力!

“小镜!小镜!醒醒!求求你醒醒!”她在心中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呼唤着因果镜系统。尽管系统之前因能量耗尽已陷入深度休眠,几乎感应不到任何存在,但她此刻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燃烧着所有的意志力,试图强行唤醒它!她需要知道萧无痕伤势最确切的情况,需要知道这“鸩羽泪”的毒性构成,需要知道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最安全地救他!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他的痛苦,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或许是感受到了宿主强烈到极致、几乎形成执念的担忧、悔恨与挽救之意,那沉寂如死海、仿佛已经消散的系统,竟真的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波动。

【…检测…到宿主…极致…执念…强烈…意愿…强行…激活…残余…本源能量…】

【扫描…锁定…目标…萧无痕…】

【伤势分析:左肩胛骨下方…约两寸三分深度…贯穿性创伤…伤及…斜方肌深层筋络…部分…肩胛骨骨膜受损…出血量…中等偏上…】

【毒素分析:确认…‘鸩羽泪’…成分复杂…内蕴…七种阴寒剧毒植物萃取物…两种…异种蛇毒…以及…微量…金石之毒…】

【毒素相互作用…已引发…目标体内…潜伏的…‘赤血菩提’余毒…剧烈反应…并…刺激…其经脉中…蕴藏的…‘寒魄’之力…失控反噬…三者…形成…恶性循环…加速…侵蚀心脉…】

【治疗方案…最优解…需先…以特定手法…金针渡穴…引导…谢云舟身上…‘鸩羽泪’半成品解药药力…中和…大部分…鸩羽泪毒性…再…辅以…至阳内力…护住心脉…逼出…寒魄之力…最后…方可…小心拔箭…处理外伤…】

【警告…系统…残余能量…即将…彻底耗尽…本源…受损…再次进入…深度休眠…无法预估…唤醒时间…可能…永久…】

断断续续的、如同破碎玻璃般的信息碎片,勉强而艰难地传入凤九歌几乎要炸裂的脑海,提供了最关键的情报。随即,那微弱的波动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彻底消失,无论她如何在心中疯狂呐喊、祈求,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系统彻底休眠了!甚至可能……是永久性的沉睡!

但,这用最后能量换来的、短暂而宝贵的信息,已经足够!

凤九歌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看向正准备下针探查的谢云舟,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地说道,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谢云舟,你身上是否有正在炼制、尚未完成的‘鸩羽泪’解药半成品?他体内的‘赤血菩提’余毒和那股‘寒魄’之力已被‘鸩羽泪’彻底引发,三者纠缠,形成恶性循环,正在加速侵蚀他的心脉!必须先解毒,稳定他体内混乱的气机,再拔箭!需要你用金针渡穴,引导药力,同时还需要至阳内力护住他的心脉,逼出寒魄!”

她将自己从系统那里得到的、关于萧无痕伤势和体内复杂毒理纠缠的关键信息,尽可能清晰、快速、准确地说了出来。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能知道得如此详尽透彻,甚至连谢云舟未曾告知的、正在研制的半成品解药都一清二楚,此刻只能将所有原因归咎于那玄之又玄的“血脉感应”或是“前世记忆苏醒”。

谢云舟闻言,正准备检查萧无痕体内毒素具体状况的手猛地一顿,霍然抬头,看向凤九歌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近乎惊骇的震惊!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甚至连他最近废寝忘食、却因缺少几味至关重要的主药而迟迟未能成功的“鸩羽泪”解药半成品,以及萧无痕体内那连他都只是凭借医道直觉和多年观察有所猜测、却一直未能完全确定其存在与相互作用的复杂毒理纠缠(赤血菩提余毒、寒魄之力),她都如同亲见般一清二楚?!

这简直……完全超出了医道常理!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但此刻,情况万分危急,萧无痕的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微弱,嘴唇的青紫色越来越明显,根本不是追问这匪夷所思之事的时候!谢云舟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深深地、复杂地看了凤九歌一眼,那眼神中有探究,有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事实的信任与决断。他重重点头,声音沉肃:“好!我明白了!”

他立刻从贴身的药囊深处,取出一个淡紫色、密封极好的小巧玉瓶,手法娴熟地拔开塞子,倒出两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而复杂药香的深褐色丹丸。一颗迅速递给意识尚存、但已因失血和毒素而有些恍惚的萧无痕,“快服下!此药能暂时压制并中和大部分‘鸩羽泪’的毒性,缓解‘寒魄’之力的反噬,为你争取时间!”另一颗,他则递向凤九歌,目光落在她颈侧那细小的青黑伤口上,“你的伤虽浅,但‘鸩羽泪’毒性猛烈,也需立刻……”

“我没事!”凤九歌一把接过丹药,看也不看,仿佛那是什么糖丸一般,直接仰头吞了下去,一股混合着辛辣与清凉的奇异药力瞬间从喉间化开,向四肢百骸蔓延,颈侧的麻痹感和寒意顿时减轻了不少。但她此刻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意念都系在萧无痕一人身上,她用力摇头,催促道,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急切:“快!先救他!我撑得住!”

萧无痕看着凤九歌那焦急万分、甚至不惜暴露某些惊天秘密也要救他、吞下丹药时那毫不犹豫、仿佛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的神情,心中最坚硬、最寒冷的那块坚冰,终于彻底融化,化作汹涌的暖流,冲击着他冷硬了二十年的心防。他依言,有些艰难地张开嘴,服下谢云舟递到唇边的丹药,一股温热而略带刺痛的气流伴随着药力在体内化开,暂时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几乎要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缓慢流动。

谢云舟不再多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严肃。他指尖寒光闪烁,数十枚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特制银针出现在他指间。他的动作变得缓慢而凝重,每一次落针都蕴含着精妙至极的内力与医理,或捻或转,或深或浅,银针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精准地刺入萧无痕后背、胸前乃至头顶的数十处关键穴道。他是在以失传已久的“金针渡穴”奇术,强行疏导萧无痕体内混乱暴走的毒素与内力,引导着那半成品解药的药力,精准地对抗、中和着那阴寒猛烈的“鸩羽泪”之毒,同时小心翼翼地护住他脆弱的心脉,试图将那失控的“寒魄”之力暂时束缚、逼出。

凤九歌则不顾萧无痕因施针而产生的微微颤抖和谢云舟不赞同的、示意她退开的目光,强行从他被鲜血和汗水浸透、撕裂的衣袍上,用力扯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帛,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着脸颊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和沾染的血迹。她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充满了珍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唯恐弄痛他分毫。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容错辨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一种同生共死的坚定。

她没有说话,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眼神的无声交汇,都在清晰地、有力地宣告着他们之间那斩不断、理还乱,历经两世生死轮回、跨越血海深仇与重重误会的深刻羁绊。这份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告,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有力量,清晰地传递给了台上台下每一个关注着他们的人,深深地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

台下,那些刚刚归附、心情激荡的前朝旧部,看着他们的少主与公主之间这看似矛盾(一个冷厉宣告“是耻”,一个不顾自身温柔擦拭)却又无比和谐、充满了难以言喻张力的一幕,心中更是感慨万千,激荡不已。既有对少主伤势的担忧,更有对这对历经磨难的主公未来无限的期许。忠诚之心,在这一刻,愈发坚如磐石。

……

就在谢云舟全力为萧无痕解毒、凤九歌不顾一切悉心照料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被几名禁军士兵死死按在地上、原本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苏清婉,低垂的眼眸深处,忽然掠过一抹极其诡异、混合着刻骨怨毒与疯狂算计的幽光。

她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扫视着,最终死死地盯住了高台一角,因为刚才混乱而被撞倒、滚落在地的一个不起眼的、绣着并蒂莲的粉色香囊——那是她之前假装柔弱哭泣时,故意“不小心”从袖中滑落,内藏特制烟雾弹和一枚微小信号符的机关香囊!

一名负责按压着她的禁军士兵,因为全神贯注于台上的情况,脚掌无意识地、正好踩在了那个香囊之上。

就是现在!天赐良机!

苏清婉眼中厉色一闪,用尽最后残存的、秘法催动的心头内力,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股蕴含着诡异能量的精血喷出,她口中急速地、无声地念动了几个晦涩难懂、仿佛来自异域的音节!

“砰!”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沉闷的爆响,那被踩住的香囊骤然毫无征兆地爆开,释放出大量浓密无比、带着刺鼻辛辣气味、能迅速阻碍视线和呼吸的黑色烟雾,瞬间将高台那一角方圆数尺的范围彻底笼罩!

“咳咳咳!”

“小心毒烟!闭气!”

按住苏清婉的禁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浓密烟雾呛得剧烈咳嗽,眼泪直流,手上禁锢的力道不由得一松。

与此同时,“咻——!”一道细微却尖锐刺耳的红色信号符,如同红色毒蛇,从浓雾的中心激射而出,以惊人的速度直冲云霄,在足够高的空中猛地炸开成一朵小小的、不易被寻常人察觉、却能让特定之人清晰看到的猩红色烟花图案!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萧无痕虽在全力配合谢云舟疗伤,但一直分神关注着全场,尤其是苏清婉这个罪魁祸首的动静,见状立刻厉声喝道,声音因焦急而更加沙哑。

暗影卫反应极快,如同鬼魅,数道身影立刻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那团翻滚的黑色烟雾。

然而,苏清婉的狡诈与准备,远超他们的预估!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一道纤细灵活得不可思议的身影,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又如同没有骨头的蛇,借助浓密烟雾的完美掩护和那瞬间的松懈,以一种诡异莫测、绝非中原常见的身法,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暗影卫迅疾如风的擒拿手,如同真正的鬼魅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接蹿下了高台,瞬间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直接混入了下方依旧有些混乱、尚未完全稳定下来的人群之中!

“凤九歌!萧无痕!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等着!我们之间,还没完——!”苏清婉充满刻骨恨意、不甘与疯狂诅咒的尖叫声,从人群中远远传来,越来越远,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今日之辱,他日我必百倍、千倍奉还!这天下,注定是我的囊中之物!你们……都给我去死吧!”

声音袅袅消散在嘈杂的空气里,她的身影也借助早已安排好的精妙接应和隐秘密道,如同人间蒸发般,遁走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冲天的恨意。

“追!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萧无痕脸色铁青,因愤怒和毒素而血气上涌,咬牙强行下令。竟让这罪魁祸首在眼皮底下、在重重包围之中逃脱,简直是奇耻大辱!后患无穷!

“不必追了。”凤九歌却用力按住了他未受伤的、因愤怒而紧绷的肩膀,摇了摇头,眼神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迅速恢复了冰雪般的冷静与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她谋划已久,处心积虑,必有万全的脱身之策和后路,强追未必能追上,反而可能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或是埋伏。当务之急,是整合我们现有的一切力量,稳定京城局势,清理朝堂,而不是将精力浪费在一个丧家之犬身上。”

她看着苏清婉声音消失的方向,眸底深处是冰冷刺骨的杀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苏清婉的逃脱,虽在她某种程度的意料之中(毕竟前世她能走到最后),却也让她更加警惕。这个敌人,比想象中更加狡猾、难缠,而且,她背后似乎还牵扯着更深的、尚未浮出水面的势力,那诡异的身法和信号符,都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萧无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他知道凤九歌说的是对的,是眼下最理智的选择。他看了一眼额角渗出细汗、仍在全神贯注为他施针逼毒的谢云舟,感受着体内毒素被逐渐压制、但伤势依旧沉重,沉声对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暗一吩咐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暗一,传令下去,封锁京城所有水陆要道,许进不许出,严加盘查,尤其是女子!同时,以本王……不,以朕和公主的名义,公告天下,接管京城防务及京畿大营!凡有抗命不遵者,以谋逆论处!”

“是!主上!”暗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清晰出现,躬身领命,语气铿锵,随即转身,效率极高地去执行命令。

随着萧无痕的命令下达,原本因皇帝始终未露面而有些群龙无首、人心浮动的京城守军和京畿大营,在部分早已倾向于镇北王或被其旧部暗中掌控的将领带领下,开始迅速而有效地接管城防,清剿苏清婉和二皇子留下的残余势力据点。那些刚刚归附、激动不已的前朝旧部,也自发组织起来,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和效率,协助维持城中秩序,清点人手,汇报多年来隐藏的资源、据点和潜伏人员名单。

一股新的、以萧无痕和凤九歌为核心的权力中心与军事力量,就在这血迹未干的皇城广场之上,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迅速成型,并高效地运转起来,展现出强大的掌控力。

就在这时,得到广场剧变详细消息的凤长渊,在家丁护卫的簇拥下,急匆匆地赶到了广场。他方才在府中处理紧急公务,得知广场发生的一切后,便知天命已定,大势所趋,立刻毫不犹豫地赶来,正好目睹了旧部归心、萧无痕立誓、以及苏清婉逃脱的最后过程,也看到了女儿与萧无痕之间那感人肺腑的一幕。

他快步走上高台,先是无比担忧地、仔细地看了一眼女儿颈侧泛青的伤口和萧无痕肩上那支触目惊心的箭矢,确认两人虽伤重但暂无即刻性命之忧后,老怀大慰,更多的是一种压抑了许久、终于得以宣泄的如释重负与破釜沉舟的决断。

凤长渊整理了一下因匆忙而略显凌乱的官袍衣冠,走到高台中央最醒目的位置,面向台下那些神色各异、惊疑不定、等待着风向的文武百官,以及众多尚在观望的世家大族代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一国首辅历经风雨的威严与在此关键时刻不容置疑的决然:

“诸位同僚!诸位京城父老!”凤长渊的目光如同沉稳的磐石,缓缓扫过全场,最终无比坚定地落在相互扶持的萧无痕和凤九歌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与托付,“今日之事,桩桩件件,诸位有目共睹!苏清婉假冒公主,蛇蝎心肠,勾结二皇子,祸乱朝纲,其心可诛!更兼当众行凶,刺杀公主与镇北王,罪孽滔天,天地不容!”

“而凤九歌,我凤长渊之女,颈后凤凰图腾显现,引动百鸟朝凤异象,此乃天意所归,轩辕正统无疑!镇北王萧无痕,忠良之后,太子遗孤,忍辱负重二十载,守护公主,更是国之栋梁,军中之魂,民心所向!”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响彻广场:“我凤长渊,身为当朝首辅,在此郑重宣布!我凤家上下,自今日起,愿倾全族之力,效忠凤鸣公主,辅佐萧无痕少主,拨乱反正,清君侧,正朝纲,光复我轩辕神朝,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凤长渊的公开表态,如同最后一记定音重锤,彻底敲定了大局!文官集团的首脑、在朝中拥有巨大影响力的首辅公开支持,意味着整个朝廷的文官系统,至少有很大一部分,将会顺势倒向凤九歌和萧无痕!这对于稳定政局,争取中间派,瓦解二皇子残余势力,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愿追随首辅大人!愿效忠公主与少主!”台下,不少原本持中立态度的、或者早已对苏清婉和二皇子倒行逆施不满的官员,此刻见大势已定,纷纷躬身,高声表态,声音汇聚成流。

萧无痕与凤九歌忍着伤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决绝与一丝如释重负。民心已得,旧部归附,文官支持,军权在握……此刻,正是雷霆出击,直捣黄龙,彻底平定叛乱、掌控全局的最佳时机!不能再给二皇子和其党羽任何喘息之机!

萧无痕强忍着肩伤处传来的、因刚才情绪激动而加剧的撕裂剧痛,在凤九歌的搀扶下,勉力站直身体,与她并肩而立,如同两柄即将出鞘、刺破黑暗的利剑。他目光锐利如寒夜星辰,扫视着台下已然凝聚起来的、磅礴的力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如同惊雷炸响:

“传朕将令!点兵!目标——皇宫!清君侧,诛奸佞,擒拿伪帝!”

“是!谨遵主上之令!”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带着铁血与激昂,响彻云霄,震得广场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一股肃杀而磅礴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京城!新的、决定最终命运的风暴,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向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古老的皇城!

然而,就在这大军即将开拔、气势如虹、胜利仿佛唾手可得的关键时刻——

“小姐!王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声凄厉、惶恐、绝望到极致的呼喊,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猛地、不合时宜地从广场边缘传来,瞬间撕裂了这激昂的氛围!

只见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不堪、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气息奄奄的凤家暗卫,连滚带爬地、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冲破人群,踉跄着、几乎是匍匐着扑到高台之下,他脸上满是血污和尘土,唯有一双眼睛,因极致的恐惧、焦急和绝望而瞪得滚圆,布满了血丝!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台上的凤九歌和萧无痕,用尽了胸腔里最后一丝气力,撕心裂肺地嘶声喊道,声音如同破锣,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老夫人……老夫人她为了阻止二皇子启动皇陵下的上古绝杀大阵‘九幽黄泉’,独自一人前往皇陵禁地……现已……现已失去联系超过两个时辰!皇陵方向……已有……已有冲天黑气弥漫而起,鬼哭狼嚎之声响彻不绝啊——!老夫人她……她恐已……恐已遭遇不测——!”

喊完这最后一句话,那名显然经历了惨烈厮杀、拼死回来报信的暗卫,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乌黑的鲜血,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祖母——!”凤九歌闻言,如遭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猛地一黑,娇躯剧烈一晃,一口甜腥猛地涌上喉头,险些当场吐血栽倒在地!手臂上那已悄然蔓延至手肘、透明得可怕的琉璃化肌肤,因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和极致的情绪冲击,骤然传来一阵刺骨钻心、仿佛灵魂都被冻结的剧痛和寒意,那透明的肌肤下,青紫色的血管脉络狰狞地凸显出来,清晰得令人触目惊心!

萧无痕也是脸色剧变,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猛地伸手,一把扶住摇摇欲坠、面色瞬间灰败的凤九歌,看向皇陵方向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深深的不祥预感与焦急。

皇陵绝杀大阵?九幽黄泉?

二皇子竟然疯狂至此?!要动用这种同归于尽的禁忌手段?!

而老夫人她……独自前往……两个时辰……黑气冲天……

刚刚凝聚起来的、足以改天换地的磅礴气势与必胜信念,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关乎至亲生死存亡的噩耗,瞬间冻结,蒙上了一层沉重而不祥的阴影。

一边是必须立刻进攻皇宫、平定叛乱、掌控全局、稍纵即逝的最佳战机;一边是至亲之人为了大局、深陷绝境、生死未卜、刻不容缓的紧急求救!

忠孝?家国?天下?至亲?

这残酷而艰难的两难抉择,如同两座沉重无比、冰冷彻骨的巨山,带着万钧之力,轰然压在了刚刚历经磨难、伤痕累累的凤九歌与萧无痕的肩头,几乎要让他们窒息。

(第82章:无痕卸面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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